第八章 洛阳亲友来相问(下)(1/1)
作者:李麟凤
    这时,忽有一声长笑传进屋内,随即而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那个年轻的自是杜灵昭,而那个老者留着半尺白须,目光柔和,看起来慈眉善目。那老者长笑甫歇,便道:“这位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老朽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俊俏的少年英侠!”独孤明虹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杜恪杜前辈吧?”那老者道:“正是,正是!”

    不料独孤明虹只是问了一句,就又扭头去看那《蜀素帖》了。叶菁珊见状,忙道:“杜前辈好,小女子叶菁珊。他是我哥哥。”杜恪轻笑道:“叶姑娘不必拘礼,快坐吧!”叶菁珊心下舒泰,只觉这杜恪是个慈善老人,好感倍增。再一细看那杜灵昭,她只觉说不出的厌恶之感。她心中疑道:“这父子二人同居一处,怎地差别如此巨大?”

    杜恪看独孤明虹不断地对着《蜀素帖》伸指比划,道:“这位少侠如此喜欢这幅字,不妨老朽就送与你吧!”独孤明虹猛一扭头,喜道:“此话当真?”话音刚落,随即想起方才失了礼数,又道:“小可方才忘乎所以,以致失了礼数。万望恕罪!”说着便长作一揖,以表歉意。

    杜恪道:“不打紧,不打紧!”说罢又向杜灵昭望了一眼。杜灵昭一把便将张瑞年带了出去。

    这样一来,房内便只他三人。杜恪道:“敢问少侠高姓大名?”独孤明虹道:“在下叶虹。”不料杜恪却笑道:“你莫要骗我了,你姓独孤,叫独孤明虹。是吗?”独孤明虹听他这样说,当下便问:“敢问您是独孤浑氏吗?”杜恪微微点头。独孤明虹又道:“您是如何认出我的呢?”杜恪道:“我是从这口剑认出来的,洛阳独孤氏的家传宝剑,我如何能不识得?”他说着便向那口剑指去,脸上也大放异彩,似乎很是兴奋。叶菁珊接口道:“按前辈这么说,这口剑很有名吗?”

    杜恪道:“你是虹儿的妹妹。莫要叫我前辈了,叫我伯伯便可。”叶菁珊闻言,很是惊讶。杜恪道:“你定是在想:‘这个老头子这般年纪,如何能做我的伯伯?’”叶菁珊也不答话,只是尴尬地点点头。杜恪道:“老朽今年六十有五,但按辈分算,我与他父亲独孤超是同辈,你们也应当叫我伯伯。”

    独孤明虹道:“伯伯,您可以给我讲讲我爹当年的事迹吗?”他自幼偏居西夏,从未见过亲生父母,斗遇与父亲相熟之人,便极想知道自己父亲当年是何等英雄。

    杜恪一声长叹,道:“当年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你爹他为人光明磊落,到头来却为奸人害死……”独孤明虹大惊,打断道:“什么,你说我爹为奸人害死?!……你是不是骗我的?你……你是不是在骗我?”他自小以为父亲是身缠恶疾而死,此刻却突闻他为奸人害死,心中悲痛至极。杜恪疑道:“难道你不知晓?”叶菁珊道:“伯伯,我们都以为……以为是病死的。”

    独孤明虹瞪大眼睛道:“伯伯,你说的是真的?”杜恪道:“当然是真,江湖上人人皆知!我为何要骗你?”独孤明虹又道:“江湖上人人皆知……若你所言是真,那……那义父为何要骗我?”

    杜恪向叶菁珊问道:“他义父是你爹?”叶菁珊点点头。杜恪又问道:“他是否自幼为你爹收养?”叶菁珊道:“是。”杜恪恍然道:“虹儿,我明白你义父的用意了。”独孤明虹道:“什么用意?”杜恪道:“莫急,我先讲讲十九年前的往事!”叶菁珊道:“哥哥,你先坐下,听听伯伯讲些什么。”独孤明虹叹道:“我爹去世近二十年,我却始终不知个中原委……”说着便垂头坐下。

    杜恪道:“虹儿,你可知我们的先祖是谁?”独孤明虹道:“自然知道。我们先祖乃是北魏鲜卑一支,自孝文帝汉化改革以来,多数人改姓,但我家仍姓独孤。”杜恪点头道:“虹儿,你不知道吗?你的先祖有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名叫独孤信。”

    独孤明虹闻言大是欣喜,道:“此事我早已知晓。我先祖独孤信可是大将啊!”叶菁珊心里却暗暗纳罕:“不是要讲十九年前的事吗?怎么讲起先祖来了?”杜恪又道:“当年独孤信将军是何等忠义磊落!他还是少见的美男子呢!不过我想他定然比你不过。虹儿,你家传的‘闪电灭魂剑法’便是出自他手。”独孤明虹颤声道:“‘闪电灭魂剑法’!”杜恪道:“正是,我也只是听说此剑法威力无穷,势如闪电。只是名气不大,甚至鲜为人知。可见你爹并不图求扬名立万。可谁知……十九年前,江湖中突然谣言四起,人人都说独孤超手里有一本《参合秘籍》,而且家中私藏了北魏元雍的宝藏。” 叶菁珊疑道:“《参合秘籍》是什么?元雍宝藏又是什么?”

    杜恪道:“武林中传言,那《参合秘籍》是姑苏慕容家的瑰宝。有谣言说,洛阳独孤家是鲜卑人,而慕容家也是鲜卑人,他们是亲戚,是以慕容家破败以后,《参合秘籍》在独孤家也就不足为奇了!哎,其实慕容家是大燕国人,我独孤氏是北魏后裔,只是江湖莽夫不懂此节罢了!想必你们也听说过,几十年前姑苏慕容名头甚响。他们家有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技。”叶菁珊接口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听说那姑苏慕容复在少室山被我……被如今的大理段皇爷用‘六脉神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本所谓的《参合秘籍》有何威力呀?”

    杜恪道:“小姑娘知道什么深浅?姑苏慕容的手段我可亲眼见过,那威力大得很!当年的少室山之战,我也亲眼得见……不说这了。”独孤明虹道:“我听说,当年慕容复的父亲慕容博在少室山露了一手‘参合指’,同样威力惊人。这个传谣言之人果然厉害。以《参合秘籍》吸引好武之人,以元雍宝藏吸引好财之人。如此一来,我爹成了众矢之的了。”叶菁珊道:“那元雍的宝藏又是什么?”独孤明虹道:“几百年前,北魏大臣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杀死当时擅权的胡太后和幼帝元钊,北魏诸王也难免一死,而其中的元雍家里甚是富足。当时我先祖独孤信是尔朱荣手下大将,那元雍的宝藏在独孤家也就说得通了!”杜恪惊道:“没想到虹儿你如此聪明,让我深感欣慰呀!”独孤明虹谦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看书中所写罢了。”

    杜恪叹了口气,道:“十九年前的六月初二,我从江南游历归来,晚上在距少室山几十里的许家集留宿。由南到北,我一路上见了甚多的江湖豪客均往北方而去,有的只身一人,有的成群结队,也见到了众多厮杀。初时我还不以为意,后来沿途打听,才明白其中原委。”

    叶菁珊忍不住问道:“伯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呢?”杜恪答道:“那天,我见了两个高手!”叶菁珊追问道:“伯伯,你快讲吧。那天晚上怎么了?”

    杜恪道:“那日晚上,我找了许家集最大的一家客店,却不想那里已然挤满了客人,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地方坐下。却见众多江湖豪客,其中不少人我也认得,有江陵府流星锤好手楚百葛,还有江南史家回风拂柳刀史青。当时客店之中每张桌子都摆满了菜肴,但却无人动筷,每个人都望着他人,眼神之中都充满了警惕。偌大的客店寂静无声,除了店小二来来回回地上菜送酒的声音,就只有门外偶尔传来的阵阵雷声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门外雷声阵阵,雨水密集地打在屋顶和门外。雨越下越大,正这当口,却听一人道:‘呦,我关老二真没想到这里就这么热闹了!’却见史青道:‘关老二!就你这身三脚猫功夫,也想来分一杯羹?你就不怕……把命送了?’没料想那关老二闻言登时便勃然大怒,不由分说,提起自己的鬼头刀便向史青激射而去。这柄刀去势甚急,破空之声清晰可闻。眼看那柄刀只距史青的脸仅一尺之遥,却见他猛地矮下身,提起自己的刀将那鬼头刀勾了回去。那鬼头刀原路返回,去势更急了。正在那时,那柄刀突然‘啪’的一声响,化作七八截断刃。有的直上插入横梁,有的插入柱子当中,均是深入其中几近三寸,且余劲不衰,颤动良久。我当时被此般情形吓坏了。其余众人也是一般无异,全都惊恐万分。”

    叶菁珊听到此处,拍手笑道:“六脉神剑果然威力无穷!真没想到连大理段皇爷都来了!”杜恪笑道:“小女娃娃年纪轻,却见闻广博呀!”独孤明虹低声呢喃:“六脉神剑……”叶菁珊推了推他,道:“哥哥,你想什么呢?”独孤明虹仿佛被惊醒了,忙道:“我没事儿,伯伯,请继续讲吧!”

    杜恪点点头,续道:“当时众人齐向门口看去,却见两人肃立,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人手执折扇,模样俊朗,自然是段皇爷了。另一人则是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这便是灵鹫宫尊主虚竹子先生。”叶菁珊喜道:“伯伯,你竟然还知道虚竹子先生呢?”杜恪道:“当年的少室山之战,我也亲眼得见。萧峰大侠、段皇爷、虚竹子先生三人在少室山的一战名动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叶菁珊闻言自是神往,而独孤明虹神往之情更甚。

    杜恪道:“当时段皇爷露了这一手功夫,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史青走上前赔着笑脸道:‘段皇爷,您也是来……’话尚未说完就听段皇爷道:“诶,我可是来劝架的。史青,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再者说,江湖谣言,何足道哉?’那史青却道:‘您是大理国君,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且武功这么高,我们争抢的这些东西,您自是不在意,可我们就不同了。我们就算不练武功,也要养家糊口吧!就算这真的是谣言,我史青也要趟一趟这浑水!’段皇爷听了,摇摇头,便再也不与他搭话。而虚竹子先生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晚上半个字也没说。”

    叶菁珊道:“十九年前的往事,伯伯你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杜恪道:“你还小,要知道,有些事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又道:“段皇爷他们进了客店,只是说几句话的工夫,竟将湿透的衣服以内力逼干。他二人座位之下留下一大滩水,众人见此情形,自是不敢放肆。只是第二天,大家纷纷启程之后,那家客店留宿的人中死了八个。官府也是睁眼瞎,随便抓了几个地痞流氓,折腾了半年多,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独孤明虹叹道:“江湖险恶啊!……伯伯,那后来呢?后来又如何了?”他急于知道真相,问话不免急切了些。

    杜恪道:“大家都要去洛阳,方向是一样的,只是脚程不同。我本想跟着段皇爷他们,却不料他们全力赶路,只跟了半盏茶工夫,便不见踪影了。待得我回到洛阳,只见城里挤满了人,但那些手持刀剑的江湖豪客却少了很多,你们说这是为何?”

    叶菁珊疑道:“哎,这是为何呀?”独孤明虹道:“抢东西也是有讲究的。以我之见,他们多是乔装成平民百姓了。”杜恪道:“虹儿你果真聪慧绝顶啊!”叶菁珊轻哼一声,向杜恪道:“伯伯,您快讲吧,后来呢?”

    杜恪道:“我到独孤家去助拳,当时府里仅剩下你爹独孤超和一位年轻公子了。家丁们已被遣散,而你娘怀有身孕,即将临盆,也已被送往你爹的至交好友大名府(今北京)王承祥家去了。那时你爹明知即将遭逢大难却仍能泰然自若,整日与那年轻公子吟诗作对。我劝说他速速逃离,他却说这事是躲不开的,逃避亦是徒劳罢了。又过两天,我听说大名府发生一场血斗,三百位江湖人士围攻王承祥家,而王家却无丝毫损伤,倒是那三百人被打得望风而逃。后来我听说,保护王家的只有几十个女子,起初我还不信,之后也就想通了。”

    “那是灵鹫宫的人!这事是虚竹子先生安排的!”叶菁珊抢着说道。杜恪满脸仰慕之情,颤声道:“说的是!就是灵鹫宫。灵鹫宫的几十个女子……便能把三百人打得落荒而逃!”

    独孤明虹道:“灵鹫宫厉害得紧,那三百人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他说这话时脸上尽是自豪之情,仿佛他就是灵鹫宫的人一般。

    杜恪缓声道:“消息传到洛阳城,前来夺宝的人均是忌惮不已,他们也知道是段皇爷和虚竹子先生从中阻拦。一些胆小的很快就走了,另有一些贼心不死的又等了几日也慢慢散去了。却没想到六月十五那日半夜里,城中的文峰塔竟发生一场剧斗。我直至第二日方知此事。原来是你爹和旁人决斗,以致丢了性命。”他说到此处,抬手擦擦眼泪,又道:“你爹左肩被剑刺穿而且看样子是从塔上掉下来摔死的!”

    叶菁珊问道:“段皇爷他们呢?他们怎么可能不管此事呢?”独孤明虹双拳紧握,指节发出阵阵响声,咬牙道:“他们怎么管?他们那时已然走了!”叶菁珊疑道:“走了?怎么能……”杜恪打断道:“他们那时确实走了。他们见无人敢闯独孤府,六月十四便已走了。”独孤明虹又是一拍桌子,怒道:“这个恶贼……这个恶贼……他就是在等待时机!”他此时已是愤怒至极,连话语也是微微发颤。叶菁珊连忙安慰道:“哥哥,你不必如此,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凶手!”独孤明虹听了才稍稍安定。

    杜恪道:“江湖中人见你爹已死,不久便渐渐散了。有一些贼心不死的后来又到独孤府里搜寻,结果也是徒劳。”独孤明虹道:“伯伯,那……那我娘呢?我娘她怎样了?”杜恪一声长叹,缓声道:“你娘她……你娘她生了你后,从大名府赶来……哎……她自杀了!”

    独孤明虹闻言,禁不住泪水涔涔而下,随后便放声大哭起来。杜恪见他如此,说道:“孩子,你爹一生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你娘忠贞随夫,也堪称是一位巾帼英雄。他们在天有灵,见你如今安好,定然深感欣慰呀!”叶菁珊也轻声道:“是啊,哥哥,你要节哀啊!”

    杜恪又道:“之后,那位年轻公子,也就是你爹的好友,处理了你爹娘的后事,便带着你走了。”说罢,又向叶菁珊问道:“那个人就是你爹吧?”叶菁珊点点头。杜恪疑道:“你爹何以不帮虹儿他爹御敌呢?”

    叶菁珊道:“伯伯,你有所不知,我爹武功并不甚高。”杜恪恍然道:“原来如此。”……

    于此日后,他二人便住在杜府。杜恪待他们如亲生儿女一般,是以杜府上下都十分尊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