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山(上)(1/1)
作者:李麟凤
    雨后初霁。崆峒山上峰峦雄峙,凤凰岭中,薄薄的云雾从中升腾。艳阳照射之下,其色彩斑斓绚丽,岭中薄雾竟真像一只盘旋飞舞的凤凰。难怪帝王将相、文人骚客来此不绝,人间有此美景,怎能不叫人心驰神往?(凤凰岭其实是形似凤凰,并不是薄雾像凤凰。)

    凤凰岭属崆峒山,而崆峒山为六盘山支脉,其间危崖耸立、林海浩瀚,故来此游玩之人络绎不绝。在凤凰岭的凤尾主峰之上有一座道观。只见此观正好建在地势险要之境,观望久了,甚至让人感到它在摇摇欲坠、即将栽倒。其时正值大宋徽宗政和年间,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已然炎热了,而崆峒山却是清凉宜人,气爽似秋。

    此时,那道观的后院之中,正有二十余人身着道袍互相之间比剑喂招。后院正中有一位老者斜靠在太师椅上,瘦骨嶙峋,却一脸精悍之色。那老者观看久了,突然站起身来,重重地往身旁桌上一拍,茶杯也在瞬间跳了起来。那二十人立时停下。众人表情各异,有的埋头苦思,有的皱眉气恼,也有的神游天外。老者厉声大喝:“一群饭桶,我堂堂崆峒派剑法竟被你们使成这般模样!仁平,你刚才那招只须再斜刺一尺便可胜出,为何还要华而不实地去刺对方肩头呢?”只见那老者气急败坏,不断在院中踱来踱去,指责这个弟子疏于练功,喝骂那个弟子不知变通,而众弟子们均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老者看到弟子们面有愧色、沉默不语,也知道自己过于严厉了,但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众人呆立半晌,老者长叹一声,缓声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们都歇息去吧。”

    这老者名叫苍鸿子,是崆峒派的掌门人。崆峒派在江湖上名头甚响,自唐代飞虹子开派以来,已逾几百年之久。方才苍鸿子看到这帮弟子跟随自己年月甚久,却还是将剑法使得不伦不类,心中不免黯然神伤。方才那大弟子曹仁平入门功夫扎实,但内力和剑法的火候还差得远,苍鸿子想到此处不由得心灰意冷。他缓步走到桌椅之前,提起自己的佩剑,盯视半晌,突然间拔剑挥舞,动作好不迅捷!只见他使出一套本派的玄空剑法,招式连贯,挥洒如意,而且奇险辛辣。苍鸿子忽而翻身直刺,忽而举剑斜劈,院角的一株古柏也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好似在为他助威一般。待得三十六路玄空剑法堪堪使完,院中各物或痕迹斑斑,或已然粉碎。苍鸿子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无意间竟对院中杂物做了发泄。

    待到第二日,后峡胭脂河边缓步走来了两位男装打扮的青年。其中一位身着一件雪白色的罗衫,手执长剑,长身玉立,精致的五官让人不敢相信人世间竟有如此的美男子!他的样貌,只怕比起潘安卫玠之流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另一位身形略微矮小,却肤色胜雪,阳光照射下的脸红扑扑的,其身上的青色罗衫甚为宽大。那青衫人蹲在胭脂河畔,伸出一条皎白的手臂拨弄着河水,玩得不亦乐乎。他的神态好似在和鱼蛙嬉戏,也好像在自娱自乐。那白衫人见到他这副模样,道:“叶菁珊!你现在可是男人,怎么尽显女儿家姿态呢?”不料那叶菁珊却反唇相讥:“哥哥,现下又没有人在,何必拘于礼法呢?”说罢,便掬了一捧清水向那白衫人泼去,白衫人轻轻一闪身,避开了水。看着哥哥那样子,叶菁珊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山中回荡,颇为悦耳动听。白衫人微微摇头,心道:“她这个性子在家里尚可,行走江湖却大大不妙!”

    白衫人抬首叹道:“这崆峒山如此奇险灵秀,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效仿黄帝西登崆峒,而文人骚客也在此地留下不少佳篇名作。今日一见,方知这山中美景如此引人入胜!”叶菁珊接口道:“哥哥,听说崆峒派就在凤尾主峰之上,你要不要去拜访一下?”白衫人哈哈一笑,道:“哥哥我素来喜剑,看到用剑之人,就要比较高低,这崆峒派当然要去了。”叶菁珊一把抓住哥哥的手便展开轻功,直向凤尾主峰上奔去。白衫人手被叶菁珊拉着,但脚步却比她轻盈得多。叶菁珊忽然玩心大起,把手一撒,白衫人却急忙把她的手抓得紧紧的。叶菁珊笑道:“哥哥你抓疼我了!”白衫人却道:“你还吓着我了呢!”此二人急速奔行还能从容说话,功力之高,令人咋舌。只消片刻,二人就登上了山峰。二人并步走到道观之前,地上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板都有八尺长、六尺宽,那大门上的门环已然满是铜绿。再看门上方,匾额上有三个鎏金的楷体字:“清风观”,而且大门宽阔,一派森然肃穆的景象。

    白衫人笑道:“崆峒派确实很气派。妹子,你觉得如何?”叶菁珊却道:“没什么了不起!这道观远不如家里好。”白衫人笑而不语。

    苍鸿子正在房内练功,忽听得弟子说有人登门拜访,便起身到大厅迎客。叶菁珊正在大厅里转来转去,不时地摆弄玉器古玩,而白衫人只是饶有兴趣地观赏墙壁上的书法字画。那白衫人一看便知这里大部分的书画乃是模仿前人名作,但其作者却可以在书画中融入自己的风格,可见造诣之深。

    苍鸿子素来好客,但一进大厅,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把长约四尺的剑,而剑柄之上镶嵌着一小块儿色泽温润的羊脂玉,单看这把剑便知对方非富即贵。苍鸿子大喜过望,心道:“原来这两位朋友也是好剑之人,贫道可要好生招待!”三人行礼,寒暄几句便分主客坐了。

    那白衫人道:“小可独孤明虹,来到崆峒山游玩。既然来到宝地,当然要来拜访一下苍鸿子道长。”独孤明虹又向叶菁珊一指,道:“这是我的结义兄弟,他父亲是我义父。”苍鸿子道:“小兄弟竟然知道贫道?”独孤明虹笑道:“道长太过自谦了,崆峒派在江湖上谁人不晓?”苍鸿子饶是武林前辈,听到这话也不禁抚须长笑。叶菁珊看到苍鸿子被人夸一句就好似飞上了天,不禁觉得好笑,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独孤明虹厉声喝道:“别笑!”,而苍鸿子却细细地端详了叶菁珊半晌。叶菁珊终究是女儿家,被苍鸿子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整整衣衫、垂头不语。苍鸿子看她男装打扮,却神色忸怩,俨然一副女儿家的神态,便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女娃娃?年岁不大,倒是挺惹人怜爱的。”

    独孤明虹干笑一声,道:“道长见笑了。我这妹子自幼顽劣,好生难管,万望恕罪。”叶菁珊一吐舌头,嗔道:“哥哥你就会数落我,当心我说说你的秘密!”独孤明虹忙道:“好妹子!哥哥不闹了。”苍鸿子看着这对兄妹斗口,心中却反复猜测这二人来历,听他们的口音便知是西夏来的,只是他们尚未显露武功家数,倒也不好辨别。

    叶菁珊笑道:“道长真是好眼力,小女子叶菁珊。女儿家行走江湖颇有不便,望道长莫怪。”此时大厅上只此三人,他们二人也就不对苍鸿子隐瞒了。苍鸿子却又笑道:“不怪,不怪!只怕你这个女儿家还比不上哥哥娇美呢!”说罢,叶菁珊与苍鸿子同时大笑,把独孤明虹闹了个大红脸。

    过得片刻,独孤明虹道:“这大厅墙壁尽是书画,想必道长也是此道中人。”苍鸿子道:“贫道只是闲暇之余胡乱描摹,算不上嗜好书画。”独孤明虹道:“道长太过自谦了。小可也是喜好书画之人,这些作品造诣之深,都可比得上大宋皇帝了。”苍鸿子微微摆手,道:“阁下折煞贫道了,再说你见过皇帝的真迹吗?”独孤明虹脸一红,知道自己言过其实了,站起身,指向一副书法道:“道长请看,这幅《兰亭集序》的摹本,其字里行间充满了寂寥与无奈之情,与王右军原作大相径庭。”苍鸿子笑道:“依你之见,王羲之的本意如何?”

    独孤明虹道:“王羲之笔法细腻、流畅,且充满了雄秀之气。再者说,这《兰亭集序》本就是文人集会时所作,其中蕴含的自然是豁达的人生态度了!”苍鸿子道:“贫道所以临摹这《兰亭集序》,是在体味老庄之理。‘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唉,参透生死着实不易!”独孤明虹道:“人生在世,无谓生死,只要做到‘逍遥’二字即可。”苍鸿子道:“阁下知道我这道观为何叫‘清风观’吗?”独孤明虹淡淡一笑,道:“小可不知。”

    苍鸿子道:“《前赤壁赋》有云:‘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贫道只想任外界清风拂体,而心中水波不兴。唉!苏东坡也是一位向往逍遥之人。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真正逍遥的又有几人呢?”

    叶菁珊看他俩言谈不尽,便溜出来四处走动。后院练武场中,大弟子曹仁平正在指点师弟们练习剑法。只见两名弟子交战甚酣,其中一名身材矮胖却极为灵活,另一个身材瘦高。那胖道士挥舞长剑,径向对方腹部“上脘穴”刺去,但他明显功力不够、认穴不准,反倒被那瘦道士抓住破绽,转守为攻。那瘦道士提剑刺向对方左肩,那胖道士猝不及防,只得左闪右避,旁观的其他人也在给那瘦道士连连叫好。那瘦道士暗自得意,便加快了攻势,一会儿刺对方上盘,一会儿刺对方下盘。这些剑招花样繁多却并无实战效果,那胖道士一时还招架得住。不料此时变数横生,一个青影闪过,那瘦道士已然摔倒在地,其他道士立马一哄而上,将他扶起。曹仁平冲到那瘦道士身旁,道:“方师弟,你怎么样?”那瘦道士名叫方仁德,是崆峒派的二弟子。他这一跤脸先着地,鼻子血流不止,形状甚是狼狈。方仁德并不答话,他看到不远处一个青衫男子神色轻蔑,想必是他干的,登时二话不说,便提剑冲到那男子身旁。这青衫男子自然是女扮男装的叶菁珊了。她方才走到后院,见那方仁德剑术如此华而不实却还故意卖弄,便想教训他一下。

    方仁德一剑直刺,而叶菁珊却微微一闪身,轻轻巧巧地避开了剑锋。这一下的闪躲颇为诡异,众人根本没有看清楚她是如何闪避的。叶菁珊眼疾手快,左手抓住方仁德手腕,右手径向其咽喉扼去。众人见叶菁珊出手迅捷、直击要害,都怕她就此杀了方仁德。说时迟,那时快,方仁德已经被制住,无法动弹。曹仁平赶忙上前,道:“这位兄台,还望你放了我师弟。”可叶菁珊反而加重了力道,方仁德只觉自己即将窒息,吓得魂不附体,左手急忙握住对方手腕,却怎么也奈何对方不得。

    曹仁平见对方毫不理会自己,在师弟们面前颜面大失,便厉声怒道:“兄台,你再不住手,休怪本道爷不客气了!”他这话刚一出口,叶菁珊便将手放了下来。曹仁平暗喜,还道是自己的威吓起了作用,他一细看才发现是方仁德的鼻血流到了叶菁珊手上。叶菁珊又是一脚把方仁德踢了丈余远,口里还喃喃地说道:“真恶心。”方仁德惊魂未定,只顾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话也说不出来了。曹仁平见叶菁珊出手之厉,似乎比得上师父,要杀自己也是易如反掌,心中惴惴不安,当即缓声道:“想必这位兄台就是今日家师的客人了?你打伤我师弟,是为了什么?”叶菁珊笑道:“本姑……本大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还没资格管我!我方才看你们使的剑法应该就是贵派的玄空剑法,对吗?”曹仁平冷冷地道:“兄台真是见多识广,敢问你是何门何派、哪位宗师的高足啊?”

    叶菁珊道:“我是何门派你就先别管了。你们使的剑法生硬死板,要知道崆峒派剑法轻巧灵动而且奇险辛辣,招招逼人要害,而你们……真是可惜!可惜!”曹仁平听得满腹狐疑,心道:“他究竟是哪派门下,竟然对我崆峒派剑法精悉于斯?”叶菁珊又道:“崆峒派自飞虹子创派以来,江湖上谁人不佩服?现如今你们的剑法如此不济,也不怕辱没了苍鸿子道长的威名?”

    曹仁平只听得怒火中烧,怒道:“兄台既然对我们崆峒剑法如此精通,不如就和小道比试几招!”叶菁珊笑道:“自不量力!”曹仁平明知自己绝不是这青衫人的对手,却还是忍不住拔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