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亡心(2/2)
作者:瞾青

    “扶桑公主”四个字说出来,我能感到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我的名字不至于那么吓人吧……

    “来人,搜。”他回道。

    一时间,大殿外乱作一团,我自是慌了阵脚,我该干嘛?自己搜自己?那就装装样子吧。

    没留神,身旁突然一个黑影子“咕咚”一声跪倒在我脚下,再就听见那人声音洪亮,大大方方喊道:“东海二太子睚眦参见扶桑长公主。”

    这下可好,所有人都不找人了,都目瞪口呆地往我这边看来,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改了面容。

    “太子可是认错人了?”

    睚眦抬首笑道:“认错人?姑姑,试问三界之中还有哪个人能写出连狴犴都分辨不出来的天帝真血谕书呢?更何况,姑姑救我之时,已与我龙族势成水火的蜇族竟全族前来跪拜,自古至今,纵观三界,除了姑姑,还能有谁?”

    我退后一步,恨不得赶紧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下,我竟呢喃出:“蛟牙……蛟牙……”

    “蛟牙?”又让他听见了,“姑姑是否在寻万蛟王敖冽?据睚眦所知,万蛟王当年随着姑姑一同被打落人间,只不过,万蛟王自愿将元神化作天障,为姑姑挡住所有天刑。”

    “你……你说什么?万蛟王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睚眦点点头。

    我往后踉跄几下,不觉间,泪水打到自己的脖间,才觉得那般冰凉。心口闷得很,他走了,走了那么久,我却不知道,还在庆幸天生的好运气,不会热、不会冷、不怕雨、不怕雷。

    我看看周围的人和事,他们都看着我,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可与我何干,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所活下去,能安安稳稳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已经不存在了。我最后最后的依靠,早就随我留在了凡间,永远在凡间。

    轻手所挽,扶桑剑从当今天帝的腰间应声而出,我已生无所恋。

    “敖涟……”手还没用上力,一袭黑袍飞来,把我的手打断,剑掉在地上,“砰——”一声闷响。

    那个人,眉清目秀,记忆涌来,他是现如今的南海龙王,敖渊。

    他抓住我的手腕,吼道:“他死了,你就不活了么?你如果死了,敖冽的牺牲又有什么用?你要知道,他没有死,他永远活在的头顶上,永远在保护着你,甚至,你抬抬手,他便在你的指尖。你要相信,爱你的人并不都像台上的那个人般无情。”

    我顺着敖渊的目光看去,台上的那两个模糊的人站着望着我,一样的惊恐,一样的无情。

    泪水再次涌出来,我想听到他的挽留,可是我知道,每当我转身离开,他都会站在原地,不挽留,不盼望,只会站在原地,等你乖乖来犯。

    可是爱,会在原地停留么?

    我离开又回来多少次?我作为人的时候,不过匆匆百载,心有希冀倒可原谅。可我作为扶桑毕月,活了千万年,一直不懂得何为付出,直到敖冽出现在我身旁,我们两人,以朋友之名,磕磕绊绊,相互依偎着扶持走来,我才明白,人世间的感情并不是我想的那般脆弱。

    当他死了,我独留在人世间,又有何用?

    “别拦我。”

    敖渊的手握得更紧了:“你疯了?”

    “他死的时候会想什么?我告诉他,敖涟的魂魄在彼岸花海等他,为什么他不去找她!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为什么!”我歇斯底里,敖渊被人推开,竟然不是我一直以为自己深爱的那个人,而是金炽。

    “因为义父明白,你才是敖涟,没有人可以替代。你死了,他活在世上,又要独守万年的寂寞,他怎么肯呢?”

    我的泪大颗大颗打在金炽的手上。我想我很脆弱,很需要敖冽出现,带我离开。

    “扶桑公主……”睚眦似乎要说什么,可被我打断:“不要叫我扶桑公主,我说过,毕月已死。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名号,我是万蛟王的王后,永远都是。”

    我当年也算叱咤风云,说话一直很硬气,所有人都只能听着,可是——

    “毕月!”高台上,那个人开口了。

    我转身正面他,他似乎老了一般,他牵着弱水,还用兄长的口气对我说话。再也不是穿着九御袍轻轻吻上我的额头的那个人了。

    我知道,当年的岁月根本不可能重来。

    即便能够重来,我也不再重来。

    可是我还是愿意听他说什么,我走过去,当然,提着剑。

    我在台阶前站住,“你念着他多少年?”

    “三千七百年前,你第一次把我嫁给他的时候,我便念着他。”

    他顿了顿,问:“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曾经沧海。我以为,我等了一千年的那个人会有一天,从东海的海面上御风而归,我总以为,魂誓是这个世上最不能打破的誓言,即便我离开,只要我抬头望着太阳,还能见到甘渊水畔的那个人望着我,念着我。我爱着你,不在乎天地伦常,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当我以为我战胜一切之时,我却忘了,你不爱我。”

    “你终究是,走了父皇的老路。你终究是,不再需要我。”

    他金辉拂面,侧脸依旧让我心神荡漾,一如我熟悉的模样,还能感到朝夕相对的温柔:“我说过,你是我的沧海桑田。”

    我勉强笑着回答:“毕月已死,世间再无沧海桑田。”

    我留给他一个笑容,是我千万年守望养成的习惯,也是我最后的温柔了吧。

    故人,永不再见。

    不等他说话,我从高台上走出去,离开人群。站在天河之外,回想我这千万年的经历,尚且还能记得,在秦淮之地,淮河之畔,一只画舫缓缓驶来,一个男子从幔帐之内走出来,手里摇着扇子,冲着我笑。

    “黄泉尽头,忘川河畔,彼岸花海中,他在等你,等了你也不过二十年。”

    我回头,聚深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