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帮忙(上)(1/1)
作者:大江歌罢
    郑红旗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几张话单牙疼似的嘶嘶倒吸着气,眉头皱出个川字来。刘伟力端着茶杯坐在对面,惴惴不安地一眼一眼瞅着郑队长。

    康顺被杀案自案发已经过去了四天,李明福调派人手没有白天黑夜的连轴工作,刑侦大队会议室里你进我出,天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大家早已习惯了这种工作节奏和气氛,按照领导布置趋前跑后只求尽快破案,没谁会有一句怨言。几天来,郑红旗也就办差顺路回家换了身衣服,除了打了几个问候电话,连刘美姝的面都没见到。

    作为一名刑事警察,没谁要求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平时迟到早退、吊儿郎当也就罢了,但碰上这种命案你只有全力以赴,因为这是你的职责所在,责无旁贷,同时也是体现存在价值最好的时机。

    你是雷锋叔叔,思想崇高,境界超群,所以会这么想,有人不一定会这么想。

    今天下午的专案会上,李明福坐在上座,对着一屋子下属照本宣科地布置着各组明天的任务,轮到郑红旗的时候,他丢过来几张A4大小的打印纸,不看郑红旗对着情报科科长轻描淡写地说道:“前期情报科梳理了被害人康顺遇害前一周手机联系人的身份情况,大部分人员身份都落实了,做的不错,继续发扬。那么请郑队长再核查一遍已清查人员的情况,嗯,剔除无关人员,询证嫌疑。”

    李明福有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也是行家,经常整些询证之类莫名其妙的“文词”。

    郑红旗的头嗡地一下涨得有两个那么大,低着头厌恶地闭了闭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康顺遇害前一周手机通话记录足足有198个,就算有重复交叉,这一周康顺的联系人不会少于一百个。现在一中队真正干活的就他和刘伟力两个人,王八蛋军转干部老宋又请了病假,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和刘伟力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子?两个人把情报科七八个人做过的工作再重复一遍,从何查起?查多久?要个个过关吗?况且这项工作案发后情报科一直在做了,怎么又专门提出来让郑红旗再做一遍无用功?做好了破案固然是奇功一件,可那比中彩票的概率只低不高,如果你遗漏了一两个,哼哼……

    什么是现世报,这就是现世报;什么叫给你穿小鞋,这就叫给你穿小鞋。上次在田野宾馆开第一次专案会是这帮人,这次专案会差不多也就是这帮人,大伙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郑红旗算把李秃子得罪了,都明白李明福无端发难的原因。大部分同事用同情的眼神望向郑红旗,心底腹诽不已,可身在屋檐下,谁敢不低头?你我都供着同一尊神,不定哪天这朵乌云也会罩到你头上,风雨雷霆皆是君恩呀。同情一下可以,但不可以泛滥,会议室里大部分人思忖着今后自己该如何调整策略,伺候好这位难伺候的大队长。

    也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坏笑,左??、右瞅瞅,恨不得马上跑到厕所伸手在茅坑里搅和搅和,回来一手抹在李大队长嘴边,一手甩到郑中队长脸上,招惹两人马上对掐起来,人脑子打出猪**,那才热闹好玩呢。

    大家都是文明城市里的文明人,郑红旗心理也没有那么脆弱,当众哪里会有什么不合礼数的举动,只欠身接过话单,嘴里嘟囔了一句答应的话。

    李明福满意地捋捋残存的几根秀发,清清嗓子继续布置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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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着几张话单发了半天的呆,郑红旗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几天下来情报科应该已经查了个八九不离十,明天和他们讨教一下,排除大部分绝无可能作案的,想来继续排查的工作量也不会大到哪儿去,至于李明福那里他实在没心情去敷衍,先拖一拖看吧。东风吹,战鼓擂,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不伺候了,换个工作环境。

    郑红旗暗暗叹口气,扔掉话单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坐在对面无精打采的刘伟力,挤出点笑容说道:“那啥,小刘,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攒足精神明天好开工。”

    刘伟力下午就在会议室后排坐着,发生了什么事他清清楚楚,他很后悔由于上次自己自作聪明给老郑带来了麻烦。他推开杯子,想跟郑红旗解释一下。

    “走吧,”郑红旗没给他机会,拉起刘伟力往门口走去,开玩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小刘你将来是干大事的,没事的,至于吗……”此时郑红旗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不在电话本内的陌生号码,老郑看看门口,刘伟力已经走了,还轻轻关好了门。

    “喂,哪位?”郑红旗的音调不疾不徐,口气不冷不热。

    “喂,是旗旗吗?”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郑红旗头皮一炸,连刘美姝都不会叫“旗旗”,这世上叫他“旗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已经阴阳两隔的母亲,一个则是他在高中时的初恋。

    妈妈现在当然不可能打来电话。“啊,是啊,”郑红旗努力平复一下情绪,调整语气假装轻松道:“是祁晓红同学吧,您可是稀客,老不见面了。”废话,事实上高中毕业后两人就没见过面。

    几次同学会祁晓红都深藏闺中,根本就不来参加。酒桌上郑红旗听身旁几个老妈级别的女同学谈及祁晓红,说她在省里一个什么管理档案的单位,离过两次婚,生了儿子,最近好像又再婚了。有那放得开的女同学瞅见喝了点酒、低头玩深沉的郑红旗,马上拿出手机和他开玩笑,一定要帮两人再联系联系。郑红旗反应奇快,借酒遮脸,起身撅着嘴凑了上来假装求吻,打哈哈道时过境迁了,物转星移了,现在他只中意和他开玩笑的女同学,来来来,让大爷我香一个。

    大家无拘无束开玩笑,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只有郑红旗冷暖自知,怎么说呢,不过也就是心里拔凉拔凉的。

    郑红旗无论如何没想到祁晓红这个时候会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的祁晓红语气里透出无奈和焦急,但她又企图用轻松的语调回应道:“是啊是啊,红旗同学,那个那个,好多年不见了,今天今天……”

    郑红旗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了冷静,这世上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要以为天上掉饼砸到别人头上,你也可能重复这种幸运,重要的还是你对生活的态度。想到这里,他笑问道:“不急不急,听声音就知道你一定有急事,慢慢说,慢慢说。”

    也许是郑红旗的追问说中了祁晓红的心事,她舒了口气,拉拉杂杂说了起来。郑红旗好半天才理出个头绪,同时脸色也一点一点晴转多云——事情不好办啊——她来找自己,也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祁晓红上初中的儿子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下手太狠竟然把对方鼻梁打折了,伤情鉴定明明白白在哪儿摆着,轻伤甲级。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涉及到未成年人、伤害案件刑事立案达标、学校责任和被打学生家长的意愿等几个方面,关键在于被打学生家长是否愿意和解,接受道歉和各项补偿。在派出所里,对方家长就是不依不饶,反复声称自家不缺钱,只要终究祁晓红儿子的责任。学校来了个副校长,说了句学校该付什么责任就付什么责任,拍拍屁股走了。

    祁晓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我和我爱人找了公安局和分局几个领导,还找了对方家长的亲属去说情,可他们就是不松口,我也是没办法了,只好问了你的电话号码找你了。

    郑红旗咧咧嘴,为难道:“案子在派出所,我……”

    祁晓红马上堵住了漏洞,说案子已经从派出所转到七中队了,现在她儿子和对方都在七中队。

    郑红旗脑子一转,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按法律和程序归口规定,这种小案子都是派出所管辖和处理的范围,但是在基层就不一定是这么回事。据郑红旗所知,那个派出所所长是市局一个副局长的小舅子,在姐夫当副局长之前,他还是分局督察大队的普通民警。也许这位小舅子所长恰好今天当班,偏偏赶上他不得不去的饭局,于是便给分局相熟的副局长打个招呼,这个吵翻天、棘手的小案子自然而然转到了刑侦责任区七中队。理由很简单,这是刑事案件。至于刑侦大队正在全员侦破命案,无暇顾及这种小案子,以及以后如何和七中队协调关系,在所长大人看来,根本不是事儿。

    和祁晓红约好在七中队门前见面后,郑红旗稳了稳神给刘美姝打了个电话,说一个高中女同学如何如何,他去看一下。

    刘美姝声音很平静,只说估计今晚郑红旗该回家换衣服了,她已经熬好了一锅汤,要郑红旗一定要回家吃晚饭。

    放下电话,郑红旗心里跟喝了汤一样暖洋洋的,难怪诸葛亮肯娶黄月英,钟离春做得来齐国娘娘,娶妻尚贤啊。

    发动汽车的时候,郑红旗拿定主意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