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风医生的诊断(1/1)
作者:北郡修道院长
    心灵受到创伤的人们表现出的所有症状中,沉默是最糟糕的一种。

    ——诺玛斯名医施特*华斯却博士《精神症状浅析》

    在甘州城外珍珠河边那幕兄弟分别情景发生之后的第九天傍晚,龙翊和侍从小风远远望见南部行省首府玉石关巍峨雄壮的城墙和高耸的防御箭塔。

    南方的深秋并不像西部那样,在傍晚时分弥漫着凛冽的凉意,而是一种使人觉得舒适的凉爽,尤其是对长途跋涉的旅人来说,这种秋风送来的凉爽,更加惬意。

    但是在龙翊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惬意,他仍是我们在珍珠河畔所见到的那样,骑在马上无精打采,魂不守舍。在他身旁稍稍落后半个马身的小风,也失去了平日快活的模样,垂头丧气的默默前行。

    小风不时抬眼瞥瞥他的主人,而后又摇头叹息着低下脑袋,那叹息声就连一个耳聋的人也能感觉得到,但却无法引起龙翊丝毫的回应。

    “天爷啊!”小风对自己嘀咕道:“他该不是跟钟楼东街上的那个何老头一样傻了吧!这简直就是何老头那副鬼模样!”但马上他又反驳自己:“呸呸!他没傻,也没疯!像他那样聪明有学问的人,不可能和一个疯老头一样!”

    “他只是心里不好受。”小风又瞥了一眼主人,继续在脑中分析:“和自己的老子吵了一架,心里惦记着的柳小姐嫁给了一个什么侯爵,自己又被赶出家。天爷!这事换成是我,也得难受。”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仿佛是要肯定这个想法:“嗯,难受!”

    在此,有必要花费一点笔墨,小风做些介绍,因为这个忠心的孩子将要伴随我们很长一段时间。

    在腾龙帝国所有的贵族家庭(甚至全世界的贵族家庭)中,为年轻的子弟配备贴身侍从,是件非常普遍的事情,也可以说,是个古老的传统。一般情况下,在这些贵族子弟儿时,他们的父亲就会为他们物色一个或几个年龄相仿的玩伴。玩伴与小主人一起玩耍、打闹、学习文化和武术,所不同的是,主人们接受的是全套贵族教育,而玩伴们则偏重服务技能。

    经过几年、十几年的亲密相处后,主人会成为年轻的贵族,而玩伴就是他贴身的侍从。这种传统的优点非常明显:一种类似兄弟之间的感情会将主人和侍从牢牢联系在一起,维系他们一生。像白沙伯爵这样重视贵族传统的爵爷,自然不会在这方面疏忽。在龙翊兄弟七八岁时,就为他们分别安排了自己将来的侍从。从那时起,小风就陪伴龙翊,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十年。

    我们知道,所谓的“主人与侍从间如兄弟般相待”其实更多存在于理论之中,尽管用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关系稳固坚定,但贵族与仆人之间天然存在的界限,总会冲淡这种传统刻意营造出的“兄弟情义”。

    然而,就像世间没有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事情总会有例外。龙翊少爷和他的侍从小风就是个例外。

    虽然这对主仆天资不同,性情迥异,但他们的天性中都有一种接近自然的率真,这就令他们相处时非常愉快。或许在小风心中,还多少有些主人和侍从的规矩,然而对从小就满脑子奇思异想的龙翊少爷来说,小风就是龙辉之外他第二个弟弟。

    他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自己不得父亲欢心,在龙牙学院的尴尬,对芊芊的爱慕思念,甚至对这个世界的不解迷茫,龙翊都不会因为主人的尊严而向小风隐瞒。他常常把自己的苦恼对这个力大无比却又单纯率直的孩子倾诉,他知道后者虽不明白,但会坚决支持。

    小风把龙翊看做主人、兄长和伙伴那样敬佩、信赖、服从,并全心全意守卫着龙翊,这就像一个孩子,可以仅凭本能和直觉判断出自己愿意投入谁的怀抱一样自然而然。在他们相伴长大的漫长日子里,小风始终是快乐的。他并不十分明白龙翊为什么总和伯爵大人的希望相悖,但他明白那是主人的事。

    对他自己来说,能够和龙翊少爷一起说笑,练剑,骑马,打猎——甚至是陪他去龙牙学院那样的恐怖所在上学——总之只要可以陪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自从那天回到甘州之后,小风的快乐日子结束了。他先是惊讶的看见龙翊发疯似的吼叫着冲出大厅,对伯爵的大骂和伯爵夫人的哭喊充耳不闻,怒气冲冲消失在夜色之中;还没等他跟上去,就被伯爵大人叫去盘问他们两人在龙牙学院的事情;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龙辉少爷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柳小姐就要嫁给一个侯爵!

    我的天爷!可是柳小姐是要嫁给少爷啊!少爷该不会是去杀那个什么侯爵了吧?龙辉少爷正要带他出去寻找龙翊少爷,伯爵夫人又出现了。小风从来没有见过庄重的伯爵夫人像那天一样伤心,她对龙辉少爷说,快去找回你哥哥,别让他做傻事。她还对自己请求着:小风,今后请保护好龙翊,别让谁伤害他!请你一定要帮他!

    伯爵夫人在请求我!天爷!半晌缓不过神来的小风觉得,自己的主人肯定遇上了大麻烦。柳府仆人告诉他们龙翊已经离开后,小风和龙辉整夜在甘州城外各条大路上寻找,急的差点发狂。天亮后,两人守在北城门外的大路边,因为他们觉得那是柳芊芊车队必须经过的地方,凭着对龙翊的了解,他肯定回再看柳芊芊一眼。

    小风看着车队走远,朝那只庞大队伍扬起的尘土狠狠啐了一口,却没有看到他的主人出现。这些年来,他和龙翊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少爷到底去了哪儿啊?”他问龙辉,声音都有了哭腔。这个问题,和他同样手足无措的龙辉少爷也不知道答案,他们只好又返回城里继续寻找。直到那个该死的酒馆伙计跑来报告,他才又见到了少爷。

    “唉!”想到这里的小风重重叹了口气。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龙翊少爷那付受罪的模样,他可是从来不喝酒的,但那天他醉的像个死人。他就那么昏沉沉躺在酒馆单间的木板床上,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梦呓。他不停地呕吐,直到他肚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吐,然后他就吐苦水,他呕吐时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正被钝锯狠狠刮着骨头的人一样疼痛难奈,只看得他和龙辉少爷哭出声来。

    那时候,小风觉得自己的主人快要死了。他害怕得厉害,不断请求着:天爷啊!救救少爷吧!谢天谢地,少爷没死,他又活了过来!可是……

    可是,他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小风痛苦的望向龙翊夕阳下消瘦的侧面,那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少爷。

    “这一路上他就像个会喘气的木头!不理我,不理任何人,也不理他自己!九天来,他说过几句话,三句还是五句?反正不会超过这个数!天爷,他平时那么喜欢给我讲心灵的自由啊,生活的真谛什么的,就好像自己是个博士似的,可你瞧瞧,现在博士成了哑巴!”

    “不说话也就罢了,要命的是他现在开始喝酒了,而且比伯爵大人喝的还猛!”小风气恼的继续思忖着:“除了昨天晚上没有在城里住宿,他每天都在酒馆里喝酒!哦,不对,昨晚他也喝了!”小风更加生气的回头看了看拴在自己马鞍旁的几个硕大酒囊。

    “虽说贵族喝酒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他这种喝法也太离谱了点!别人,比如伯爵大人,总是对着一桌子大菜,和其他爵爷们说说笑笑,边吃边喝。少爷什么下酒菜都不要,更不要人作伴儿,就那么一个人干喝!稀奇的是他再也没醉过,不管喝多少,只是脸色越喝越白,就是不醉。”

    “我敢说,要是伯爵大人看到少爷现在喝酒的样子,一定打心眼儿里喜欢!我的天爷,为了让少爷像他那样喝酒,伯爵大人想了多少办法。现在少爷的酒量可比伯爵强得多,而且伯爵喝酒总会醉那么几回,少爷却像喝水,他举起杯把酒灌下去时,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但这事不对劲。”小风肯定的说:“我知道这事不对劲。他这是病了,龙辉少爷是怎么说的来着……心病!对,他的心生了病!就像我那次得了热病一样,不也是不想说话,没精打采的嘛!少爷心里现在就是得了热病,所以才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风忽然间为他的主人找到了病因,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哈!有病可以治呀!现在我知道了少爷的病,总能有办法给他治好!就像他自己常说的那样,他说……时间是治病的药方什么的,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哈!哈!”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医生的小风得意洋洋的看着他沉默的主人,在心中说道:“我肯定能治好你,用你自己开的药方。要是你不信的话,少爷,咱们走着瞧!反正日子长着呢!”

    玉石关灯火通明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他们看到站立在城墙箭垛后士兵们手中长枪雪亮的枪尖,和巨大旗杆上悬挂着的腾龙旗,两队步兵在三长高的城门旁排开,正在检查晚归的行人。

    心情好转的小风医生催马上前几步,对龙翊说:“少爷,咱们到了。”龙翊没有答话,只是用无神的双眼在足有一人高的“玉石关”匾额上停留片刻,点头向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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