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圣驾初临(2/2)
作者:向今
    他想着她站在皇上身边儿,必比这宫里所有主子都要登对儿。可惜了是李鸿慈的女儿,若是……他摆摆头,听那泠泠如玉的声音又在耳边想起:“如此见驾,恐有失仪。”

    陆满福忙道:“万岁爷说了无妨,姑娘请吧。”

    李明微淡一颔首,随他出门。皇帝召见,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也该见一见,看看这令她连续几日难以安枕的圣上到底是怎样的居心。

    大殿里很静,隐隐有花香的气息。

    敏妃是爱花的人,咸福宫里放着,长春宫更有不少。春天开了窗子,满室都是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沁人心脾。

    越往里越静,不闻半点声响。

    “主子,李姑娘到了。”陆满福轻声回禀。

    一霎沉寂,紧接着宫人打了帘子。

    李明微敛目,轻轻踏进了房门。

    房里只有敏妃陪着,她的目光触及炕桌另一边青缎织金云龙纹平底方头皂靴上就收了回来,恭恭敬敬的行首次面圣的罢三拜九叩大礼。

    “平身。”黄花梨木炕几上食指轻扣,皇帝目光略为刻意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末了颇为随意的一笑:“倒是个好颜色的。”

    李明微低头,便又听他道:“不过你是做师傅的,颜色好不抵用,学问抵得上颜色才说得过。”一语既出,只将方才的轻佻之意盖过,暗含了几分威重。

    李明微唯道:“民女才疏,蒙娘娘厚爱,腆以为师,不胜惶恐。”

    皇帝嘴角轻轻一挑,“你也不必过谦,朕总还听过几分你的声名,况你将三公主也教的甚好。今日叫你,不过是想亲眼一瞧,得徐航青赏识之人,究竟是怎样的咏絮之才。”

    李明微唯是颔首:“请皇上示下。”

    皇帝眸色一转,却落在敏妃面上,随意般道:“你平日总爱读书,拟个题吧。”

    敏妃笑:“您是为难我,我虽爱书,却天资愚钝,想李姑娘名满京师之际,我四书尚没读完,而今凭这一星半点儿的学问,哪里考得动呢。”

    这是谦辞了,敏妃获封“敏”号,正是因她聪颖好学才思敏捷,不过闺中做学,无李明微之机缘罢了。而她为人谦逊,李明微既有才名在前,她是不会直接出题相试的。

    皇帝闻言,面上微微带了丝笑意,但道:“几时为难你?你只往难了去出,为难她便罢。不拘如何,曹子建七步成诗你总晓得,你大可叫她六步成诗。”

    一言说得宫人忍俊,敏妃自知他是笑言,因道:“都说曹子建才高八斗,我倒信李姑娘不输,不过曹子建为明帝所迫,七步成诗,句句泣血,何其哀也。您不乐意学他,却要我来唱白脸,这可不能!”却叫皇帝轻笑,嗤她:“罢罢,你既多心,不用你也罢reads;胡作妃为,王爷乖乖求饶!。满福儿——”

    “万岁爷?”陆满福忙猫腰儿上前,他一扬下颌:“笔墨伺候吧。”

    “嗻——”他应一声,迅速着人安排。宫人布置桌案笔墨,皇帝只望李明微道:“今日本欲叫你作赋以试,不过既提了陈王,说笑也罢,倘再以诗赋相试,与先贤并论,纵你才高,也未免对前人不敬。就写个字瞧瞧吧,字如其人,倘若文采好,字当也是不差的。”

    李明微应是,一时笔墨备好,陆满福只舔好了笔,请她上前。

    李明微双手接过,望着上好的宣州贡纸,微微凝目。

    方要落笔,皇帝却突道一句:“慢。”

    她下意识的抬眸,正与那浅含探究的眼眸相撞,心下骤然一跳,慌忙移开目光。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方慢慢道:“草书,曹子建的《洛神赋》,你若写的好,朕准你一求,替你自己。”

    一语既出,李明微但觉心头一动,满身血液都翻涌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下笔。她自幼琴棋书画皆得名师教导,随从蒙立那些年,终日无所事事,便指着这些消磨时间。她本就是天分极高之人,又下功夫,自然已有所成。不过打定主意藏拙,本想随意交出一副过得去眼的字便罢,却不料皇帝竟给出这样的条件。

    她心绪翻涌,终究不能自抑。准她一求,对于她眼下的处境来说,这条件太过惑人,她不能眼睁睁放它溜掉。

    起笔落字,她终究入了这个圈套。

    笔走龙蛇,广袖飘飞,皇帝眼望着她挥毫泼墨,气势恢宏,早非先时毕恭毕敬之李明微,眸中染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深意。果然是有所求,有所求,就好,却不知,她会求些什么。

    “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最后一笔落下,李明微蓦然收手,衣袖渐止,她搁下笔,微微喘了口气,正欲上前回禀,却不不知几时皇帝已然下榻走至案旁,正注目在书帖之上。

    她微微福了福让开,皇帝略站正了些,回顾敏妃:“如何?”

    咏絮之才,名不虚传。

    敏妃暗暗点头,只说得一句:“叹为观止。”

    皇帝淡淡一笑,看李明微:“亏了你的字,不该叫你写《洛神》。”

    李明微只告不敢,皇帝转身落座,命陆满福收起,方又对她道:“可想好了要求什么?”

    李明微一怔,便听他道:“莫急,总归是朕允诺,你好好思量一晚,明日过午来养心殿,除践此诺,朕另有赏。”

    李明微拜谢,皇帝也不多言,摆手道:“且去吧。”

    她辞出了暖阁,心里却开始惶惶的,抬眸顿目之间,但见夜浓如墨,满目苍茫,竟不觉一点春意,不知哪来的一只孤鸟在四方天上盘桓,一圈一圈,哀叫着,终于飞出宫墙,却落尽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紫禁城这样大,天却这样小。

    那深藏心底的哀戚终于一层层涌上心头,层层压顶,她不由微微发抖,她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