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人立小庭深院(2/2)
作者:静颜思之

    轻尘一把捞住了花,而薛楚涵手势缓了半分,却抓住了轻尘拿着花的素手。

    轻尘愣住了,而薛楚涵手中动作一滞,更是闪电般抽出手来。

    一时间两人尴尬得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许久,轻尘悄悄抬头望他一眼,却见他整张脸都涨红起来,半晌不敢瞧她。

    轻尘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吃亏的是她,怎么倒是他自个儿羞涩起来了,可见是真的呆。

    便又睨他一眼,口中嗔道:“傻子!”

    薛楚涵闻言往轻尘看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集,他一紧张,竟立马低下头来,再也不敢抬头。

    轻尘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扩大,也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白色山茶。

    那花瓣虽是白色的,但花芯处却有一抹乳黄,白颜色像是从中心的黄色慢慢渲染开来似的。

    轻尘为打破沉默,随口问道:“为何是白色的山茶?甚少有人以白颜色与我作比较,我一直以为红色或桃红更适合。”

    “不,”薛楚涵终于开口,却望向前方,郑重道:“清清净净的纯白才最像轻尘姑娘。"

    轻尘愣住了,他的表情除了郑重其事,还有让她十分意外的,坚定。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干净。”她垂下眼眸,黯然答道,竟像是辜负了他似的。

    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她的双手杀害过多少人,她的一双手沾满了穷尽一生都无法洗掉的血腥,她是所有人眼中的邪教妖女,是一个在嬉笑间杀人于无形的恶魔。

    可畏的过往是一个魔咒,教她背负着这个永生不得翻身的烙印。

    可他,那个傻子却说,清清净净的纯白才最像她。

    “我见过你飞身去为那孩子挡箭的情景。”他面朝炎阳,朗声说道:“所以不论他人如何说你,但在我眼中,你便是这样的。”

    竟是这样的懂得和笃信。

    轻尘几乎要落泪了。

    即使在过去多少年里,练功再苦,负伤再痛,被欺骗遭陷害受侮辱,她都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然而此时此刻那人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她萌生出要哭一场的冲动。

    她学他一般,抬头看向艳阳,盈盈的泪光蓄在眼底,等温度把它一点一点蒸发掉。

    两人赏罢山茶,又在薛楚涵的提议下去看秋日的夕阳。

    呆在凉亭里仰着头望那夕照,半晌便觉得脖子酸痛不已,轻尘不耐烦道:“像这般文绉绉看落日的方式实在无趣。”

    “姑娘该有好的建议罢?”

    纤纤素手往天边一指,不远处大堂的朱甍碧瓦出现在眼前,青绿色的琉璃瓦华丽大气,脊尾微微往上翘起,如轻灵欲飞的燕尾,取扬翅高飞的吉兆之象。

    薛楚涵微笑着应允,于是两人先后脚下借力,提气腾空而起,往高瓦跃去,如飞燕掠空,划过两道圆润的弧线。

    轻尘内伤未完全恢复,所以稍感吃力。

    他眼尖地察觉她气息的阻滞,不由伸手扶她一把,为她助力。

    两人身子敏捷轻灵,如蜻蜓点水般着瓦不响,无声落在屋檐上。

    轻尘慵懒地仰面躺下,由这个角度看去的落阳,好似比地面上看的稍稍大上一些。

    那灿金的一圆欲落未落,零散无状的云层半遮半掩,遮住那浑圆的弧度,掩去半分黄艳艳的华彩,却也被那光彩极尽渲染,团团金黄,丝丝如絮,便就那样悬着。

    她定睛看去,直至眼睛被那余光灼的有些生疼,于是闭了眼,却仍旧有一橘黄色的圆固执地粘在眼帘里,赖着久久不散。

    悬空的高度使空气也似乎清净许多,细细的晚风拂动裙摆衣袂。

    她忽然想要高歌一曲,因平日种种束缚,难有这样一刻的轻狂,也不理身旁还有个薛楚涵,竟闭着眼自顾自的当真唱了起来:

    “……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悠扬绵长的音调绕梁不散,薛楚涵眼眸发亮,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扭头看向平躺在瓦面上闭眼忘情歌唱的轻尘。

    这样乖张随性的人儿。

    一曲唱罢,轻尘未曾张开双眸,任由那霞光那余温将自己完全包裹,柔然的触觉直让人想要沉溺下去。

    薛楚涵垂首,凝视映在她的面容上的为她平添三分娇艳之色的嫣红晚霞,不由叹息道:“今日的落阳真美。”

    “可惜美的东西大都不长久。”轻尘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着梦话一般。

    “怎会!”他不满她这样消极的神情语气,反驳道:“今日的夕阳落下了,同样的情景明日也会有的!”

    “虽是同一个艳阳,然而一只鸟飞过后明日未必会再来,那云飘散后明日未必仍还在,”

    轻尘稍稍睁开眼,望一眼那即将坠入地平线的橘黄色余晖,旋又闭上眼眸,轻声道:“今日的落阳和明日的落阳,终究是不一样的。”

    薛楚涵只这样呆呆地望着她,却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语来。

    便静了下来。

    隔了许久。

    又隔了许久。

    久到轻尘的面容平和再无一丝波澜,像是睡着了一般。

    薛楚涵抬头望着被晚风吹散云雾后露出辽阔深蓝色的天幕,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只要一起看落日的人还在,就算今日的夕阳和明日的不同,又有什么要紧呢?”

    轻尘眉心微微一动,像是睡得不太安稳。

    薛楚涵又俯身静静地瞧了她熟睡的面容半晌,也仰面躺在瓦面上,睡在她身畔二尺之外。

    这样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闭眼睡去再醒来时月已上了半空,薛楚涵往身旁望去,原本轻尘躺着的地方早已是空荡一片。

    清冷的夜风吹拂来,万籁寂静,一丝声响也无。好像哪怕轻轻一声叹息,都能幽幽的荡出回音。

    他知道,这一日真的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