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丢信风波(1/2)
作者:郑景川
    天还没白,公鸡们就抻着脖子练高音了,把腮帮喊得通红。太阳不出来,不罢休。林峰走在去县城车站的柏油路上,头一水棕色三接头皮鞋踩得马路“哒哒”山响,裤脚兜着风声。

    县城汽车站头班长途车由东往西“嗡嗡嗡”晃出主街,车上零星散座着五个人。淡淡的汽油味从玻璃窗缝隙钻进车厢。男司机脑后的头发翘翘着,一副夜里没睡好,着急起床赶点留下的痕迹。见到路边站着的人,司机就缓速问路边的人,“去哪儿呀?”汽车牛车一般缓慢。

    长途车扭扭晃晃到市区时,太阳已灿灿地站在了正午岗位。林峰坐上2路车奔火车站,女司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目不斜视,汽车一站一站停,茫茫楼群闪过,像永远不会有尽头。

    林峰坐上开往天津的火车后,又是逢站必停。在火车上,林峰有些兴奋,丢了起早的丝丝疲累。下来了车,就是王妮的城市了。火车车厢内广播员的声音优雅舒缓,齐秦的《大约在冬季》一路播了三四遍。

    林峰靠窗坐着,不时有列车员,一手攥着一摞零零整整的钞票,推着金属小推车卖盒饭、水果、饮料。

    车窗外,田野往后飞掠。列车穿越光阴,拉近了两个人。林峰真想冲进火车铁头的操作室,握控操纵杆,让无数钢轮子跑出一溜火花儿,让速度的飞镰利刃横扫田野树木。

    一座城市与另一座城市的距离,就被从早到晚飞驰的橡皮轮子、铁轮子拉到了一起。林峰在候车室买了两个热茶蛋,垫了垫肚子。又上了市内公交,打了鸡血一般,注视着街上的行人,期待会有王妮的身影出现。

    下了公交,林峰往王妮学校赶,看到街边有家小卖店,里面坐着一位银丝头发、温和的老太太。就进到店里,买了王妮喜欢吃的面包、红富士苹果。手袋里,有母亲用小酱缸腌制的十多个冒油咸鸭蛋。他最喜欢看王妮笑出小酒窝,用舌尖舔舐蛋白缝隙溢流出的蛋黄油的样子。怕路上奔波颠破蛋皮儿,林峰给每个鸭蛋包了两层揉皱的稿纸。老太太递给林峰面包苹果时说,“小伙子面相不错,但在感情上有些波折。”

    林峰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忙着赶路呢吧?有时间路过这里,我给你细看看。”老太太笑意温和送出林峰。

    太阳像枚烧透的大蛋黄儿,悬停楼群的西上空。金亮的光线,把城市楼群涂抹成神秘的圣殿。林峰想着老太太的话,满怀心事,打听着王妮学校的位置,脚底的弹簧增了力气。

    望见学校门牌时,林峰用手拢拢头发。小韩经常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般边絮叨:没有头型,就没有爱情。小韩的口头禅太多,他所做的事情,都受口头禅左右。这些口头禅像传单一样,满了林峰耳朵和脑子,偶尔也左右一下林峰。

    林峰从心里和小韩别扭着劲儿,对那些口头禅也反感。细想想,小韩念经样的口头禅,并不是从小韩思想里出来的,而是小韩鹦鹉学舌得来。虽然从他嘴巴里说出来,也不见得心里有啥领会。小韩是个喜欢游戏嘴巴的人,没事就快乐快乐嘴。游戏嘴巴也让他得到了实惠,得到了满足。游戏嘴巴,游戏感情,忽悠完大媳妇,忽悠小姑娘,炉火纯青。

    林峰最反感小韩时不时问起王妮的情况,像馋猫惦着碗里喷香的红烧鱼。

    一天,市教育局的领导要来学校检查指导工作。学校上上下下忙作一团包干包片整卫生。林峰带着班里的学生平整操场边的土丘,搬运不知放了几年的石块,累出一身汗。晚上洗漱完,他刚躺下,小韩就神秘兮兮递过一个打开内页的日记本。

    林峰纳闷,看起了内容。

    晚上,我约她到森林公园,她身条真苗条,一走三摆。坐在石凳上,我搂着她的腰,就享受得不得了。她靠在我的怀里,我有种温暖沉实的感觉。有个温柔姑娘在怀里忒美忒美,她的气息让我忘了自己。我们温柔着坐到十一点,她担心家人惦记,提出往回走。我有些不舍得送她回去,第一次她离我这么近。

    走到她家小院前,月光淡淡的,照着她的美人脸。她挥挥手,媚态百千,回身进了院子。她父母住在后边大屋,灯都黑着,想来都睡了。她住的前院儿小屋灯亮了,过了一会儿,又黑了。我想,她一定是洗漱后,躺下了。我的心“咚咚咚”狂跳不停,想着她在床上的样子,就锁上自行车,翻身上墙,跳进院子。夏夜,风凉刷刷,小屋的南窗开着。我轻敲玻璃。见她围着毛巾被走过来,打开纱窗,我跳了进去。

    借着月光,我褪去她身上的毛巾被,她胸上的白色乳罩和体香让我周身的血流加速。抚摸着她白嫩的肌肤,我实在难以把持,脱掉衬衫和长裤抱住她,吻住她香香滑滑的肩头,她半推半就,我把柔滑的她放上床。

    林峰读得脸红心跳起来,抬眼看漫不经心的小韩。小韩抢过日记本,递过一张彩色相片,“那体条,那皮肤,绸缎一样。干那事的时候,我一喊,不行了,夹我。她那里面就会拧麻花儿,让我一泄千里,能舒服一个星期。”

    照片上,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妙龄少女依着一棵粗大的梧桐甜甜地笑,小腿肌肤光泽如玉。美少女周围树木如盖,绿茵如海。

    小韩收起照片,接着炫耀,“当初,我毕业在外地实习那会儿,认识过一个独生女,教美术的,气质可好了,说话娇滴滴。没有定力的,听了魂都能被带走。到了周末,宿舍的人都回家了,她在我宿舍一留就是一夜。追求那女孩的人有一个团,最后,还是被我铆上搞定。实习期结束的时候,女孩儿要死要活非得跟我过来,到咱们这里来。结果呢,她妈根本不同意,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跟我哭了好几场。”

    “这么好的女孩儿,你真忍心伤害她?不想娶人家,两个人都还没准,就别跟人家交往过深,你真是个害人精。”

    “白跟你在一个宿舍当哥们,大哥,不是我不同意,是她妈不同意。这能怨我吗?按照她妈的说法,让我留在她们那里,想得美,我妈还不同意呢。你也知道,我可是个大孝子啊。”小韩对林峰刚才的说教有些抵触反感,眼里眨着空洞的轻蔑,“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奶断过,身上的衣服断过档,嘴上的好烟没断过,身边的女人没断过。”

    林峰想着想着,不知觉就走到了王妮学校门口。他先到传达室做了登记,然后直奔女生宿舍楼。上了宿舍楼口台阶,一楼宿管大妈隔着玻璃窗喊住他,“喂喂,你找谁呀?一看就没来过,不知道规矩。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喊。哪能让你东一头西一头去找呢,这里住的可都是女孩子啊。”

    不一会儿,宿管大妈扭着腰回来,目不转睛打量着林峰,“王妮没在,等等吧,刚出去。”

    林峰把手袋放在过道排椅上,百无聊赖望着空荡荡的操场。坐了一大天的车,他实在有些累了。刚进校园的兴奋劲儿,也不知溜到了哪里。他微合双眼,听着过道上来来回回的高跟鞋响,恹恹欲睡。

    正等着,一个双下巴光头青年晃着膀子走进楼口,“呼哧呼哧”喘着气,身上的肥肉挤衣欲裂。林峰认出来,是刚才进大门时,传达室那个拧着眉头喊他登记的人。光头的眉头舒展开,像两撇分开老远的燕子翅膀,嬉皮笑脸问玻璃窗内的宿管大妈,“薛姨,王妮在吗?”

    迷迷糊糊的林峰顿时如头上被泼了一缸子冷水,这个地方居然有人认识王妮?而且还是个赖赖巴巴嬉皮士样子的男的。

    “没在,那个人也等呢。小五啊,有啥事啊?”

    “有封她的信。”光头边扭头打量林峰,边晃晃手里捏着的一个信封。

    林峰忙起身,“哦,给我吧,我是王妮对象。”

    光头把捏信封的手垂下,没理会林峰,点根烟,吸一口,转身走出楼口。

    林峰走到窗口,强作镇定,温和的口吻问道,“大姨,这里的信都是传达室的人亲自送给收信人吗?”

    “哪儿能啊,都是摆在传达室,自己去取。小五这段时间总给王妮送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现在的年青人。”

    林峰再也坐不住了,走出校园,沿街遛达,风景已不再是风景,心情也不是心情。他拧着心思走进路边一家麻花店,和店老板讨价还价买麻花。

    出了店,一侧头,见王妮拎着半塑料袋儿苹果走过来。王妮的下巴尖了,更清秀,更俏丽,黑发瀑布落肩,紫色衬衣裹住凹凸起伏柔美的身条。橘红色的路灯光,把她的鼻翼和额头打出光泽。

    林峰的心灯亮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王妮前,“小妮,小妮。”

    王妮的眼睛晶亮,唇边绽出迷人的小酒窝,“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一大早就动身了,刚刚到。”

    相见欢,两个人的天空“刷”地明亮起来,整条长街为他们的相聚屏住了呼吸。

    “想不到你会来,我怎么总感觉今天有啥事情要发生呢。一大早眼皮子就跳,还有个蝴蝶落到我的胳膊上了。”王妮眼眸波闪,一脸灿烂,腮上的小酒窝好看地凹进去。

    “也是一念之间,就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觉得不来一趟,心里总觉得有事,总不踏实。”林峰从王妮手里拎过盛水果的塑料袋,“你瘦了,单薄了,吃食堂吃不惯吧?”

    “刚开始吃不惯,现在好多了,哪儿好也没有家里好呀。”王妮笑了笑,挽住林峰的臂膊往学校走,“越来越想家,天天想,看看人家都好好的,自己就坚持。”

    “怎么换人了?”林峰瞟一眼传达室,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在传达室里抽烟。

    王妮把东西放回宿舍,领着林峰到学校对面的旮旯驴肉馆儿吃驴肉馅饺子。“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同学们常到这里打牙祭。”王妮边剥大蒜边笑望着林峰。

    “没吃过龙肉。”林峰笑嘻嘻夹了一个热腾腾的饺子,放进王妮的小吃碟。

    “你也吃啊,特别香。”

    吃过饺子,两人说笑着,沿着长街人行道散步,久违的亲昵漫过两个人心堤。

    不知不觉,来到海门大桥。大桥上,车灯飞掠,桥下满河灯火星辉。车来车往,桥身微微颤抖,为两个人的相聚悸动。

    “这里的晚上比家里的节日还热闹。”满目灯火让林峰神情盎然。

    “前几天,我们来这里玩,看见桥中间升了起来,一条大船从桥下通过,然后桥身又落下来,恢复通车。”王妮新奇的目光亮闪闪。

    “真现代啊。小妮,你在这里培训,让我觉得这个城市很温暖很亲切。”林峰温情脉脉地说。

    “离开家这么久,天天盼着你的来信。”王妮温柔地嗫嚅。

    “我坚持着每天给你写一封信,信发出去了,还觉得有话想跟你说,就留到下一封。”林峰双臂伏在大桥栏杆上。

    “谎报军情,我三四天才收到一封信呀。”王妮捶一下林峰臂膊。

    “怎么会事啊?我每天都在写,每天都往传达室跑。我知道你课程紧张,也没敢奢望你的回信一样多。有时候,我就学阿Q宽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却又每天盼着你的回信。”林峰从河面跳跃的灯火收回目光,“今天去宿舍找你的时候,传达室的那个秃脑袋也到宿舍找你了,去给你送信。”

    “这个人很无赖,很讨厌。你一来信,他就借机送信到宿舍找我,还腻歪着让人请客。学校老师学生发信接信都过他的手,他最讨人嫌,大家又怕他使坏心眼,不表现在脸上。”王妮微蹙眉头。

    “少搭理这样的人,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啥人都可能遇见,要多个心眼儿。一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想接近你,对你图谋不轨。”林峰一脸严肃。

    “我明白。信的事儿,是不是他捣的鬼呢?”王妮看看林峰。

    “肯定是他,肥嘟嘟的猪头,一脸鬼胎相。”林峰气愤愤。

    “对了,我给你寄了我在海门大桥上拍的照片,你收到了吗?”王妮问道。

    “从来就没收到过你的照片呀。”林峰一脸疑惑。

    “看来,以后不能寄重要东西了。”王妮叹口气。

    “真阴真损。你可千万小心,丢信是小事,我特别担心你,不想回去了。”林峰握紧王妮的手。

    “我提防着他呢。”

    “那你还自己去买苹果?”林峰眼睛急急的,“你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跟他接触。不要接受他送的东西,不要相信他各种理由请你吃饭,出去了不要太晚回来。”林峰拥紧王妮的肩。

    两人望着满江璀璨的灯火,静默下来。

    “不想回去了,想天天陪着你。”林峰双臂伏在大桥栏杆上,下巴压着臂膊。

    “我也想天天在一起,一天天过得很快,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王妮声调柔和。

    “没有你,实在太煎熬了。”林峰望着河面上缓缓滑远的小舟,目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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