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镇待命(1/1)
作者:越过高原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立冬时节,江南,潕水河附近一个小镇上,人民解放军二野五兵团某军一部停留在这里,在等待新的命令。

    镇子西边路口一个土墩子上,站立着军副参谋长陈韬,他身材高瘦,脸稍长,头戴新军帽,帽子正中的五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半旧军大衣纽扣松开,现出中国人民和解放军的胸徽。他手举着崭新的Μ3美式望远镜,朝西南方向远处观望一阵,然后把望远镜递给身后的三个人,让他们也看一下那边的情况。他找块石头坐下来,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仰首看着天空的白云,陷入沉思。

    兵团部传来消息,野司首长携二野指挥机关,乘上火车,向大西南开来了。这真是个特大喜讯,这就意味着,三兵团从湘鄂边南下,四兵团从滇桂迂回,五兵团从湘西直入,二野数十万人马合力,抓住国民党蒋介石在大陆上最后两个军事集团——胡(宗南)集团、宋(希濂)集团,尔后将其全部歼灭的战略部署,其战幕就此拉开了。

    毛主席党中央又把把经营川、黔、滇、康、藏的任务交给了二野,刘邓首长深感这份期望的厚重,废寝忘食,认真研究作战方案,果断调动部队。

    人民解放军三野陈司令员深知二野景况,从挺进中原,出入大别山,横渡大江,直下南京,纵横湘赣,一路走来,付出太大,减员过多,比之其它野战军,势必太过弱势,不忍让兄弟部队再连吃苦屡遭累,主动提出二野三野对换,由二野经营富庶的华东,补充损失,恢复元气。刘邓两位首长异口同声说:“不!大西南哪里不好?好得很!山川秀丽、人杰地灵!二野经营大西南,这是党中央和祖国人民的高度信任,你陈老总就不要眼红了!”眼下,二野全军上下各路人马一个不拉,按照中央军委的部署,挥师跃进,不得回头了。

    还在六月下旬,部队到达江西上饶,在那里整训待命,邓政委看到一些干部思想波动,不了解西南的环境,不想到那里去,即抓紧时机做大家工作,谆谆告诫各级指挥员:“我们这支部队,长期战斗在太行、太岳,绝大部分是北方人,对南方不了解,以为西南是蛮夷之地,心存忧虑。我这个老四川,就实实在在告诉你们,西南地区不仅山青水秀,人杰地灵,那里的水土更养人。我们不但要解放大西南,还要建设大西南。”

    兵团杨司令员特别了解自己部下的心思,集中大家聚餐,吃着站在大家中间,提高音调道:“各位,部队渡江以来,没有什么大仗可打,大家可能有些意见了。告诉你们,军委和野司的指示下来了,我们兵团将参加进军西南作战,要解决百万左右的国民党部队,到那时,可是又吃肉,又啃骨头,还要喝汤,诸位可不要撑坏哟罗。”

    十几位军长师长们听得直乐,脸上阴云顿时飘散,锅碗瓢盆吃了个底朝天。

    到了十一月中,五兵团三个军告别赣东北,分三路全数西进,一路势如破竹,逼近黔州。胡宗南、宋希濂等一干人走投无路,退缩在成都重庆一带,惶惶不可终日,只能等着杨司令员指挥几路大军,经黔州入川,去把他们一锅烩了。

    副参谋长念念不忘到达嘴边的这顿大餐,找来四川成都重庆地图反复研究。特别是得知蒋介石到了成都,更是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围了营房四周走动。军长去兵团领任务回总部途中必然经过这里,他巴不得军长即刻从天而降,三言两语交代任务,然后赶紧动身。他等了半天等不来,要了吉普车就去半路拦截。

    军长在来路上就细想,给别人传达任务,无需讲究方式,给副参谋长传达,可得想个法子。直接说方向改了,不去四川了,改道黔州了,不等说完,那双牛眼就会一瞪,无法料想后果会怎么样。

    军长叫司机开车多绕几圈,容他好好想想。警卫员李长河的双手找不到放处了,又是捂身子,又是抱膝头。军长已经答应他,到下就去找副副参谋长,去侦察营报到。小伙子抑制不住激动,直想伸脚去踩油门,伸手去拿方向盘,巴不得吉普车长出一双翅膀。

    年初,副参谋长刚来,李长河一看那模样,叫声:“妈呀!”倒抽了大口冷气。眼前一瘦高个,筋骨铮铮,那张瘦长脸上,鲜明地刻着两个标记,左边眉角起,一道柳叶疤顺嘴角斜挂,似一道残月,右边腮巴上一个坑,像个砸瘪的酒盅。一旦被什么事惹恼了,而那一时刻他的血管里刚好融进了酒精,残月就会闪亮,瘪酒盅也将鼓圆起来。

    军里还有一位年轻首长,姓金名建瓴,长相标准,文质彬彬,职务为军长助理,享受副军待遇。他仅比副参谋长晚来三个月,一次意外,两人激烈地碰撞了一次。李长河了解了事件全过程,领略了副参谋长的脾气,性子一发作,就像冲天炮,是老天也要钻个洞。

    那金助理有天乘军部一台吉普车外出,回来时翻下路坎,把金助理摔了。金助理是轻伤,一个星期就好了。

    照理说痊愈了也就罢,但是没有,翻车事件被认为是内部走漏消息,有意暴露首长行踪,致使敌特在路上挖坑,差点要了首长的命。保卫处闻风而动,处长连夜制定紧急预案,召开专门会议,亲自进行布置。在金助理跟前表态,要举全处之力,坚决查明案情,挖出深藏的反革命分子,严惩不贷!

    处长本来就长一个鹰勾鼻,眼睛虽细小却像手电光一样锥亮,团以下(含团)所有营连排职干部,一般不和他平目对视的。有些本来胆小的人,见处长走来,老远就转进茅厕或躲到墙垛后面。在处长眼里,这些人鬼鬼祟祟,满身嫌疑,不抓不能解恨。

    处长有个红色笔记本,正面是给上级汇报的成绩,反面就记下了嫌疑人的姓名,基本情况和言行表现。

    一个姓文的连长,运气坏透,撞到了那刀口上。

    那天本不该他值星,排班值星连长家属来了,临时与他调换。因为是代班,这位文连长分外卖力,忙下大半天,弄得汗流浃背。战士们操着操着,停了下来,其中几个战士像得了风眼病,纷纷掩面避让。文连长精力过度集中,没有发现身后来人,只顾招呼那几个战士赶紧集中注意力,不要东张西望。

    保卫处长站了片刻,以为文连长不理他,一时火起,挥手喊停,板着脸孔,眼珠看地下:“你为什么不填表?”

    文连长回头看见了,心里有点紧张,但还是很沉着回答:“我们反复开会,仔细分析过了,一直找不到怀疑对象。”

    保卫处长厉声说:“我看你就是怀疑对象。”

    保卫处长当即命令前排的战士,立正向前三步,把文连长抓起来。战士没有动,保卫处长指着他们鼻梁骨,挨个瞪眼狠尅,恨恨说回头再算账。然后招来处里几个亲信下属,摘下文连长的帽子,扯了皮带,下掉手枪,押着他去了处里,由处长亲自审讯。

    文连长泥瓦匠出身,没有文化,领会能力低,被列为谋害军首长的怀疑对象,死也不会承认。保卫处长就动用了酷刑,把他双臂吊起来用皮鞭抽打。文连长忍受着皮肉痛苦,被吊了一整天,晚上还要继续,下半夜时,一只手臂终于支持不住,“咔嚓”断了,人昏了过去。

    天还不亮,文连长被放回来了,一个人踉跄走着,在营房门口撞见了副参谋长,赶紧退后两步,歪身躲在土堆背后。副参谋长瞧见了,心头不小郁闷,从来没有哪个干部战士会装成这副样子躲避我呀。走近前去问:“你怎么回事?”

    文连长慌张站起,极不自然的举了左臂。副参谋长一看就不舒服,哪有这种敬礼法?那右手臂躲在身体后面,搞什么名堂?他一定要追问个究竟。

    文连长艰难地挪动着右臂,可是动一下就一阵剧痛,继而就是满头大汗。副参谋长二话不说,带文连长回到住处,拿出药丸子来,是大别山一个老药农送的,接骨生筋效果非常好。他倒了开水,看着文连长吞下。又问怎么回事?

    文连长捂着断臂,跪倒桌边,被拉起来以后,泪如泉涌,给副参谋长诉说了在保卫处遭受严刑拷问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