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插了八面红旗，周围聚了上百人，都是各连、排、班的代表。比赛之前，不用列队，自由活动，于是挥舞自制的小旗，筷子敲打口缸，手指含在口里，啜嘴使劲吹哨。有见了老乡的，赶紧小旗交到左手，腾右手来握紧。提起分别，不知何处能再相见，挥泪摇起头来，但是说起这场比赛，马上掉开泪眼，津津有味，畅快的指指点点。

    哄闹声中，裁判长进了场子，转身喊：“双方入场。”就见九连长和警卫排长并肩走进场子，一起高举双手，这就是决赛双方，在作赛前友好见面。

    两人都去了大衣，穿着团里准备的羊皮褂子。警卫排长褂子略显短了一些，他身高超过一公尺八，比刘满山高半头。这个差距很明显，一时引发不少议论。警卫排长年轻，牛高马大，有的是力气，但是年纪大的有经验，掌握着技巧。赛场好比战场，因人而异，因环境而异，存在诸多变数。这场比赛有没有看头，还得看双方如何斗智斗勇。

    警卫排长正步走到中间，立正，给大家敬了一个举手礼，此举迎来了一阵热烈掌声。警卫排长随身常带着一对铁哑铃，一天到晚不停歇地折腾，还不住的“嗨！嗨！”嘶喊，只要不是列队接受检阅，平时走到哪里，都要高高挽起袖筒，亮出馒头一样的肉球。

    和警卫排长的张扬对比，刘满山越加显得沉稳老练，相当低调。朝着大大咧咧的警卫排长低眉拱手，以示尊重。然后双手抱拳，环绕四周，每走几步，对着大家一个长揖，引发了阵阵欢快的哄笑。绕了一圈，拱了数十次拳头，最后他立在场子中央，眼光平直，盯着一公尺以内的空间，膀子伸开，弯曲，匀缓地活动筋骨，自然地表现自己平和的心境。

    人群中又有了新的看法，环境转变现实，竞赛场上的呼声朝着一个方向的话，等于暴风雨，会摧毁另一方的斗志，导致失去赢局。九连啦啦队首先嗷嗷叫：“刘连长、必胜！必胜、刘连长！”这就是环境，就是呼声。

    这时，陶新春和王苏钦两人进了团部，把几位正要出门的团领导堵住了。陶新春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并把公函递了。

    团长惊讶之余，异常兴奋：“你们真会抓机遇啊，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

    王苏钦说：“一切还不是为了挑选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来？”

    团长说：“怎么？你说挑选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吔。”

    王苏钦说：“你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不是在搞比武的么？这样好的形式，比出来了威风，名声传到了军部，引起了上头的重视。我们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遇到了决赛，这样选出来的人，比起那些这个介绍那个推荐那种人，不就是货真价实的么？”

    团长呵呵一笑：“你这个人哪，真不应该在侦察营，嘴巴子这么会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你应该去宣传队。”

    团长又说：“二位呀，按道理，执行上级指示，不能打折扣的，不过，我们这两个人，恐怕还不行呢，他们身上，毛病多得很呢，你们侦察营选人的范围，是不是扩大一点？”

    团长的意思谁还不明白，分明不想放人。王苏钦说：“我们副参谋长也不考虑自己多大面子，这样派我们来要人。”

    团长眼睛一瞪：“你说啥？哪个副参谋长？”王苏钦说：“还会有哪个？我们军还有第二个副参谋长？给个代字都不要的那个嘛。”

    当时，兵团政治部来个通知：着陈韬代理军参谋长。仰即知照。正好先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了，“嚓嚓”几下撕城碎片：“什么代理？不要，就是不要。”

    他生他的气，军长还是喊他代参谋长，怎么喊都不应。军长喊了十多声，他吼起来：“喊啥？喊吧，喊破你的嗓子我也听不见。”死活就不接受这个代理。

    团长哈哈大笑：“还是副参谋长好，听着顺耳，喊着顺口，咋啦？副参谋长没有赶到前面去呀，他那火爆性子，按捺得住啊？”

    “他真忙找到处招兵买马呢。”

    团长变了脸：“得，就凭副参谋长派你们来这一点，成了，你们选哪个带哪个。”

    陶新春笑容满面说：“感情好，副参谋长说了，就要你们这个第一。”

    当裁判举起小旗，就要向下一挥的那一刻，通讯员跳进场子，高喊：“暂停，团部通知二位先去一下。”

    大家一下子呆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军部来人了？竞赛场中挑兵选将？这么说，我们的比赛惊动上级了！这不是掐咱们的豌豆尖嘛！这下尖刀排长没啦！

    二位来了团部。团长说：“来啦？来吧，来看看怎么办吧。事情闹大了，我们的大比武惊动军首长了，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说不清楚了，你们被军侦察营看中了，留一个，走一个。”

    警卫排长看看挤眉弄眼的团长，又看看军部来的人，问：“调过去干什么呀，提级不？”

    王苏钦转脸看别处。陶新春想，你这边是排长，调过去当副连长？我可不敢随便答复。他就只是笑。刘满山一味盯住自家领导：“还比不？”

    团长板起脸说：“人家指明要冠军，不比，冠军哪里来？”

    都说战场上千变万化，眼前的事，更是叫你措手不及。刘满山心里长了草，怎么办？原来一心想拼，拼赢了这场比赛，当尖刀排长。对手的弱点都研究好了，喜欢上三路，这是身材的原因，要不就来个兔儿蹬腿，个子大手臂长，这一招不适合他呢，是教训教训他的时候了……而现在，还能这么想？再看团领导吧，表情复杂，一会儿皱眉头搓手，一会儿又摇头叹息。刘满山心里说：团长你别担那么多心，撵我我也不走。

    比赛继续进行，裁判长耍起了脾气，抱手臂一边看热闹。

    团长亲自当裁判，他乐意看着冠军从自己手里产生。刘满山摩拳擦掌，扭脖子歪脑袋，在场子里跳来跳去，作出尽心尽职的样子。追捧他的战士们狂热起来，希望他赢，又害怕他走，内心烦躁，互相揪住，使劲搂抱，手舞足蹈，大声狂喊：“动手呀，加油！”

    才几分钟，警卫排长眼睛就红了。刘满山笑眯眯盯着他，比我还难受是不是？对不起啰我的老战友哟，冠军就非你莫属了，你到侦察营，又提职又加薪，又吃香的又喝辣的……刘满山玩太极拳一样，拳掌保持与警卫排长身体两三寸距离，揉来搓去耗费时间，以此麻痹对手。

    和警卫排长过了十几招，看看是时候了，刘满山飞起左脚，直射对方心窝，料想别个精力应该已经集中，力气也应该随这头的引导，聚集到棒槌般的手臂上了。他偏斜身子，虚晃一下，缩脚回来，停留在半空，脚尖正反旋转，然后朝对方左右腋窝分别进攻了一下，这又是一个虚招，意在让对手注意自己脚下功夫。对方胸前出现短暂空挡了，刘满山快速伸手抓住其褂子绊绊，然后不动声色地舒口气，随即双手发力，顺势把对方朝自己胸前拉。这是一个信号，告诉他可以施展你的兔儿蹬腿了。

    警卫排长果然进了套，只见他腰背微弯，肩头耸起，手臂弯转，食指叉开，形成两把钳子，捉住了刘满山。刘满山破他这一招的办法本来已经找到，但此时……刘满山肩膀就着对方的姿势望前倾倒，分分秒秒之间，警卫排长会很快后背着地，双脚迅速缩回，猛力一蹬……那么，自己这一百三十斤重的物体，就会随着“噗”的一声闷响，仰面朝天躺在两公尺以外的地上。想着即将获得的心甘情愿的失败，刘满山微微闭了双眼。

    一分钟过去了，刘满山有点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躺在地上的并不是他，他的身子之下，警卫排长仰面朝天，四肢伸展，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团长死盯着警卫排长看，不明白他这是干什么。九连的人蹦跳着，高举双手，呐喊欢呼，突然又都闭了口，个个立住，呆若木鸡。警卫排长跳起来，跑来拉了刘满山的手，急切而又小声说：“我……刘连长，你……但是……”

    刘满山歪脑壳望着警卫排长，有点头绪不清，警卫排长怎么回事，自己又是怎么回事？明明见他往回收拢双腿，紧接着就让自己的双膝照准给他……刘满山的脸红得像猪肝，既激愤又羞耻，眼泪都要激出来了。

    警卫排长眼里含着泪花：“刘连长，明天部队要出发了，这次是去四川泸州，我，我未婚妻就在那里……她病了，昨天才收到信，信是九月三十号寄出来的，都这么多天了……，刘连长，你要再来，我也是这样。”

    团长看着他俩说：“这是干什么？你们到底怎么啦？”

    刘满山不说话，甩掉羊皮褂，捡起自己的大衣，头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