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上)【侦探】(1/1)
作者:启平
    姐姐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已是十年后的又一个秋天。

    树都无精打采地立着,枯黄的叶子跟她离开我那年一样无可奈何地飘落下来。

    她从遥远的都市归来,带着不多的行李住在离我很近的公寓里,样子跟十年前大相径庭,尤其令人惊讶的是她结婚了,嫁了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

    那次聚会是在尴尬的氛围里进行的,对于十年前只有十岁的我来说,青春期里有关姐姐的位置接近空白,当年她秀美姣好的面容模糊了,取代的是一张修饰过度的憔悴的脸。

    她才不过26岁而已。

    前几年我听一些老邻居说在电视上看到她,好象在努力朝演艺界发展,春风满面的,而今却如此轻易的凋谢在男人手里。姐夫是个表情阴郁的男人,至少有五十岁,丝毫没有教养,象个街头流浪汉。我看着这陌生的一对夫妻,徒劳的想找出话题,却总是说不了两句就戛然。

    他确实是个粗俗的人,一直坐在餐桌旁焦躁地敲着手指,袖口习惯性地拉起来,露出手腕。那里有一个醒目的刺青,两朵玫瑰缠绕在一条眼睛蛇上。

    一阵寒意忽然从每个毛孔向我袭来。我只能拼命压抑住不安的情绪,换个角度仔细凝视他的脸孔,没错,虽然老了很多,但我确信是“那个人”。

    接下来我对姐姐他们的生活表现出了分外的关心,比如怎么认识的,结婚多久了,姐夫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等等。

    他们的回答都十分含糊,姐姐的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好象在回忆不堪的往事。

    姐夫则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说自己早就辞职不干了,是清水市人。

    他丝毫没有清水那边的口音。

    中间有一会儿他们两个都离开了客厅,我急忙小心地用纸巾包着一个烟蒂塞进皮包里。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手却依然抖得厉害,在十年前象野狗一样流落街头后,我再一次无法自控。

    告别的时候天色有点晚了,借着门厅昏暗的灯光我凝视姐姐的面孔,终于有点滴温情蔓延开来,她毕竟是我的姐姐,我如今唯一的亲人。我们又随意寒暄了几句,默契地避开十年前的变故,但我心里清楚,有些伤疤是必须揭开的。

    再次拜访姐姐是十天后,事先我打了电话,得知姐夫到酒馆里去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姐姐开门时还穿着睡衣,头发垂在肩头,脸色苍白,脖子上有片淤痕,我打赌是姐夫那个王八蛋干。

    气氛融洽了很多,我把自己沉在柔软的沙发上,缓缓地品着柠檬茶,有关姐姐的记忆蒸气般升腾起来。

    酗酒的父亲,苯手苯脚的母亲,乱七八糟的生活,却养育了聪明而又美丽的姐姐。她早熟得厉害,爸爸还在无所顾忌地打我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已经开着机车在楼下等她了。

    他们管不住她,我常听到父亲歇斯底里地叫着:“你这个臭**,有本事就别再回来!” 我小心地把话题拉到姐夫身上,姐姐迟疑了一阵子,她很难过,我明白他们感情很糟糕。

    “他简直是个流氓,我恨他。”料想之中的答案。

    姐姐点了支烟,把面孔隐藏在烟雾后面。 “那当初干吗嫁他?姐,我以为你从小就有挑男人的眼光呢。” “被蒙蔽了吧。 追求我的时候伪装的挺好。”说这话的时候,姐姐颤抖了一下,我直觉有些不对,但触摸不到问题的关键。

    短时间的沉默,我犹豫着该不该直入主题,那对我们来说似乎都太残忍。

    “姐姐,我想跟你谈谈十年前……” 她楞了一下,空气凝固了。

    那天我记得是11月28号,秋风吹得家里那张破烂的纱门忽忽直响,姐姐一放学就跟朋友到舞厅里去了。

    父母又在争吵,母亲嚷着要喝茶,父亲就把茶杯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接一个摔在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从后门溜出去,想到邻居家吃晚饭,母亲却高声尖叫着勒令我去给她烧开水。“你这个小混蛋,跟你爹一个德行!”她当时尖刻的漫骂长时间在我生活里重现,毕竟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我是晚上十点左右回家的,邻居很慷慨地留我吃饭,饭后又跟她的小女儿玩了会儿游戏。他家的人时常可怜地看着我。

    倒霉的孩子,生在那样的家庭里。我猜他们心里一定在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