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解决了。

    马车已经被毁了，这平原离最近的小村也得有个二三十里路，叶泓又昏迷不醒，顾怀薇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叹了口气：“慕拙，怎么办？要不我们先找个有水的地方，将就一晚？我给朋友打个招呼，让他来接我们，你看如何。”

    “好。对了，叶泓的伤怎么样？”

    “我已经看过了，都是皮肉伤，最后那瘦子下手倒是真狠，好在没伤到内脏，他年纪小，不多时就能复原。”顾怀薇嘴上回答着他的问话，手底下也不闲着。她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找了块石头轻轻磕破。从簪子断掉的裂口里飞出一只蝴蝶。顾怀薇将蝴蝶捧在手心，凑近了轻声说了两句，然后一扬手放飞了。

    靳慕拙松了口气：“那就好，好了，走吧，我背着他，咱们快些找个有水的地方，叶泓喝些水估计能好得快些。”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将叶泓背在背上，大踏步往前走。

    顾怀薇跟上了他，两人相对无言地走了好长一会儿，才笑着开口：“说起来，你与叶泓也是才认识不久吧，但看你对他，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好。”

    靳慕拙背上背着个人，动作却丝毫不慢，答话时的声线都平稳得不带一丝颤抖：“是啊，我长这么大，从没交过朋友，他是第一个，我的确是将他当亲弟弟看待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是第二个。”

    “嗯？”顾怀薇愣了愣，转瞬便明白过来，笑着打趣道：“这么说，你是把我当妹妹看待？”

    靳慕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顾怀薇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怀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们？”

    顾怀薇也停了下来，反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你身上有太多神秘的地方，你一早告诉我们，你只会治愈系秘术，可刚才你的表现，说实话，我苦学了近二十年刀术，也不敢说能胜过你。”他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抱歉，你救了我们的命，我很感激，但我不得不怀疑你。”

    顾怀薇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一如往常地平静，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过了良久，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真的只是想和你们交朋友，你会相信么？”

    她稍稍移开目光，没有再看靳慕拙，而是望着远处的天空，像是在对靳慕拙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第一眼看到你们，我就在想，这世上竟还有眼神这么干净纯粹的人存在啊。你知道为什么你和叶泓会一见如故么？或许真像你所说，因为他是你的第一个朋友，可慕拙，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最先遇到的是我，还会这么毫无保留地全心全意相信我么？”她自嘲地笑笑，“你不会的，因为你们才是一样的人，都愿意相信这世界美好的一面，愿意为了一个人，一个承诺，甚至只是一份虚无缥缈的愿望，就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拼。可我不一样，我见识过这世界最黑暗的一面，甚至我自己就是那黑暗的一部分。所以你知道了么？我与你们初识时，就在想，若是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该多好。哪怕只有一天，或者几个时辰也好。不用勾心斗角，也不用时时刻刻算计别人又提防别人的算计。就当个普通的小女孩，做些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做的事。”

    顾怀薇说话时，表情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但靳慕拙总觉得，她好像快哭出来了一样。

    她的过去，恐怕比自己想象中更悲伤。

    “怀薇，我很抱歉。我虽然怀疑你，可也是实实在在将你当朋友看的。”靳慕拙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加上天生不善言辞，只得干巴巴地解释道。

    看他又是着急又是后悔却偏偏不知怎么补救的样子，顾怀薇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啦，现在相信你确实没交过朋友啦，连怎么安慰女孩子都不知道，原谅你啦。”开完玩笑，她又认真起来：“慕拙，虽然我骗过你们，可是，想与你们当朋友这一点，从来不是撒谎。”

    “嗯，我相信的。”

    “行了行了，真是肉麻。快点去找水源吧，叶泓本来就瘦瘦弱弱的，又受了伤，这小身子骨，真得喝点水了。”

    少女轻轻笑着，风吹起她的衣摆和头发，夕阳仿佛在她精致的脸上映上一圈金边，她轻轻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于耳后，琥珀般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那英挺少年的身影。

    两人一路走着，话也多了不少。虽然疑惑尚存，可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在离大路半里地远，终于发现了一个小湖，顾怀薇双掌合拢，捧起一捧水，闻了闻，又伸出舌尖尝了尝，对靳慕拙点点头：“这水可以喝。”

    靳慕拙将叶泓放下，扶着他的头，顾怀薇取下他随身的水囊，灌满水，凑在有些皲裂的嘴唇边，一点一点地喂他喝了进去。

    待叶泓喝得差不多了，那两人才察觉自己也有些渴了，也不嫌弃，就着叶泓的水囊解了解渴。

    靳慕拙找了处干燥的地方，将叶泓安置好，自己也舒舒服服地躺下，有些无聊地找话说：“怀薇，你的朋友，能找到我们么？”

    顾怀薇即使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也是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只是手上却没那么老实，拔了几根狗尾巴草，十指如飞地编起了花环。她点了点头道：“没问题的，刚才我放飞的蝴蝶，叫‘扶摇’，扶摇只会吸食一种花的花蜜，我们便将那花蜜提炼出来，做成香料，名曰‘思归’。我和小苏身上都有思归做成的香囊，平日里就是这样联系的。”

    小苏？这名字有些熟悉。靳慕拙毕竟记性极好，想起了小苏便是顾怀薇口中那比她更好看的朋友，不禁笑道：“永宁的女孩子都这样么？你也是，你的朋友也是，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也不害怕。”

    “女孩子？”顾怀薇忍不住笑出声，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小苏是女孩了？”

    “啊？”靳慕拙有些傻眼，顾怀薇好像确实没有说过她的朋友是女孩，只是一直强调长得好看。

    叶泓嘟囔一声，翻了个身，发出小猪一样的哼哼声。

    靳慕拙回头查看了下他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太累了。

    回过头，看到顾怀薇半是得意半是戏谑的笑脸，心下也了然了，原来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是在逗叶泓玩呢。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头：“想不到你也会这样捉弄人。”

    顾怀薇笑得像只慵懒的猫，只是那翘起的嘴角好久都没放下：“你说，等叶泓醒了，看到他肖想了一路的美女是个男人，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靳慕拙看着她的笑容，有些走神。

    初见面时优雅完美的女孩，作战时冷静无情却对同伴不离不弃的女孩，以及现在这样，笑得明媚而天真，如同精灵般惹人怜惜的女孩，每多了解她一分，每多知道她不为人知的一面，都是那么新鲜，引得人忍不住想继续探寻下去。

    太阳终于落下，最后一丝余晖隐没于云层中。夜间风大了些，吹在脸上凉丝丝的。疏星皓月，在镜子般平静光滑的湖面投下稀稀落落的影子。四周一片寂静，只间或能听到一两阵沙沙轻响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