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橙见荀风异常不安的表情，赶紧说道：“风哥，算了，就当我没问过，你就别多想了，玟玟不会有事的......即便是有事，她也一定会是个遇难呈祥的人。”
荀风苦涩得一笑，说道：“昨日我带着秦天去她的临时住所，那个现场的痕迹其实是我故意留下的。那日与她接头完毕之后，我便想到用伪造犯罪现场这个方式来测试一下秦天，于是便让她配合我一下。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始布置现场，她便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一言不发，匆匆地离开了。到最后，伪装成案发现场的活，就只能我一个人来弄。”
“哦，那么说起来的话，也怪不得秦天会怀疑了。我们全都被你蒙在鼓里，当我听到那消息，连我都有些担心玟玟是否真的出事了。不过，照你这么说得话，玟玟应该是没事，那你也就别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了。”
可是，荀风却总觉得那通电话似有不祥之兆，加之如今程玟玟再也没有接过他的电话，心里不免又是忐忑又是忧心。
“风哥，别去多想了，一味困扰自己也不过就是徒增烦恼，要相信玟玟一定有她的应变之策。”
荀风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结束。
他对夏橙说道：“你先回去吧，你自己的伤还没完全好呢，抓紧时间回市区，到家后记得给叶欣报个平安。”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他们三个，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被牛顿顿这臭小子一闹，你的计划怕是要延期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对局里怕是也不好交代了吧。市局和803里反对非警务人员加入'揭秘'这个特别行动小组的人也不少，这次正好让他们逮着机会做文章了。”
“唉，其实我自己也有些迷惑了，真的不知道当初提出这样的设想，是对还是错。”
“风哥，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而是要明确做这件事的意义，有所为和有所不为。成立'揭秘'是为了将案件能尽早水落石出，是市局领导的一种决心，为了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给老百姓一份安定。我们之所以愿意加入，那是因为我们不希望再有其他无辜的人再承受我们所经历过的痛苦。我们这些人并不太了解法律，但我们却能区分正邪，同时也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所以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是弘扬正气，就是造福社会的义举。局领导不把我们组织起来，我们自己私底下也会这么干。我们也并不是要对犯罪分子进行报复，我们只是想要让他们受到法律给予的公正的制裁。现在我们所做的事情，至少我认为很有意义，即使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也觉得死得其所了。风哥，我挺你！你的这个提议，让我们这些受害人的家属，在心理和精神层面上真正得到了解脱。”
荀风盯着夏橙看了许久，才微笑着缓缓说道：“橘子，看来我真的要感谢你，你的这番话让我觉得自己很惭愧。说句实在的，我确实不该有怀疑自己的想法，既然决定做了，就必须全力以赴去干成，也不枉为了这件事而曾努力过的所有人的付出......我们不能退缩，更不能让那些坏人沾沾自喜。”
“是啊，那绝对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所以千万别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否则，婶可忍、叔不可忍，叔可忍，橘子我无法容忍！”
荀风笑着用手在夏橙的脑袋上轻轻推了一把，随口说道：“你个死胖子，长辈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夏橙笑道：“你也没比我苗条多少，咱们俩就别拿对方来逗闷子了，行吗？”
荀风说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这里我盯着就好了，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的。大家都在这里耗着浪费体力，也没那必要。”
夏橙想了想，说道：“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荀风一乐，一边打量着夏橙，一边说道：“呵呵，你又不是什么大美女，我要你留下陪我有什么用？”
夏橙看了看自己，一脸庆幸地说道：“那真是要谢天谢地了，幸好我不是美女！否则整天看着你，我也怕委屈了自己的眼睛。”
荀风轻轻地推了夏橙一把，笑着说道：“滚吧，赶紧滚。”
夏橙站起身，微笑着说道：“你确定不要我陪？那我可就真走了？”
荀风挥了挥手，说道：“不用，走吧，走吧，别废话了，再见！”
夏橙耸了耸肩，又掂了掂肚子，说道：“好吧，那我先走了，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
荀风点着头，说道：“知道了，别啰嗦了。”
夏橙几步一回头得离开了，似乎还是有些担心荀风。而荀风则慢慢地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疲惫，确切地说是身心俱疲。自打加入了“揭秘”之后，他便脱离正常人的生活，甚至有许多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还是在做谷梁月在最后一次临别时希望他去做的事。
医院大楼内的长廊里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医护人员偶尔从荀风的身边走过。手术仍在继续，荀风略感凄冷。他双手护握着臂膀，环抱住自己，又习惯性得将右大腿搁在左大腿上，默默地低着头。这样的姿势能让自己觉得暖和一些，也能抵御内心的孤独。当然，同时也很容易让自己打瞌睡。所以，他真的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时，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他看见邱萍正站在手术室门外似乎跟医生在聊着些什么。于是，他赶忙站起身，朝他们走了过去。当略微走近他们时，听到二人正在聊着手术的事情，他便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倚靠着墙，站在一旁悄悄地听着。
“邱萍，你就放心吧，我们之间都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拜托我的事，我自然一定会上心，他们几个的手术都没什么问题。之所以手术时间会久一点，只是想做得更细致一点，这样也有利于他们日后的恢复。毕竟这几个人的伤势都不算轻，特别是那个叫慕雨的，他胸、背部的骨折部位最多，一共有十二处，并且有些裂骨已经刺破了部分内脏。他的脊柱部分也因为肋骨断裂时的压力和连续的外部重击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好在没有导致脊柱断裂，否则保住了性命也必定是个高位截瘫，这辈子就真的废了。唉，也不知道这帮孩子都是跟谁结了仇，对方下手根本没有顾及过轻重，简直就是肆意摧残！我当医生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被打成这样的。不过，倒也看得出，打他们的人本意并不想要他们的命，所以没有对头部、胸部还有脊椎下手，我想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老冯，这次真的谢谢你了，休息天还要麻烦你这位专家，辛苦得大老远地跑一趟，特地从市区赶过来，还带着你的两个得意门生来给他们动手术。”
“哎，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记得半年前你说为了要照顾小雅，来向我辞职，要调来这里工作。我也不该勉强你，毕竟孩子还是重要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回来，只要我还是院长，我随时随地都欢迎你！”
邱萍微微一笑，说道：“老冯，谢谢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你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们母女，我也替我们家老宋谢谢你！”
“唉，这个宋学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那个驴脾气，比你还要倔上百倍。突然之间，好端端的医学科研工作扔下了，非要下海从商，这一走也有三年了吧？三年里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就连女儿出了那么大的事，他都只是打个电话便了事了。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我跟他大学时代就认识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很有家庭观念的，怎么就会......”
“好了，老冯，别再说了.....我不想去置评他什么，他在与不在都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有能力照顾好女儿。如今小雅也已经大四了，再有一年就大学毕业在找工作了，她若是可以找到她满意的工作，能养活自己了，我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嗯......好吧，说起来我倒是也认识些企业里的高层领导，外企、国企、民营的都有，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介绍。我那老伴整天念叨你们母女俩，你跟小雅有时间的话，就来看看她。”
“一定！我一定会带着小雅去看蔚姐的！”
邱萍的眼框里明显闪出了泪花，声音也因为哽咽而变得有些颤抖了。
“嗯，那行了，我就先回去了。我跟这里的院长、还有科室主任以及护理部主任都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事的话，你尽管找他们，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邱萍感激地点了点头，并把冯院长送至电梯口，看着电梯的门慢慢地合上。
荀风转过身，看见邱萍呆呆地望着电梯，刚想走上前。不料，邱萍却忽然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荀风想上前去安慰她，可是双脚却像是没有接收到大脑发出“迈步”的指令似的，而脑海中却闪现出的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半年多之前，荀风第一次正式和邱萍约见时的景象。当时的邱萍几乎是完全颓废的，她作为一名知名的医生，却一直无法查出女儿的病症，而女儿遭人绑架又突然回来后，身体上却明显有着被人性侵过的痕迹，但是却始终丝毫回忆不起所发生过的一切。
警方一直在进行调查，怎奈却是进展缓慢。案件从分局移交至市局，但还是没能给她一个交代。随着校花自杀事件的发生，警力因此被分散了，警局工作重心也随之转移了。邱萍由希望到等待，又由等待到无奈，最后从无奈演变成了绝望，绝望也同时衍生出了些许愤怒。
她的这一系列转变，荀风在市局时常都能听同事们聊起，因此也就格外关注起来。在“揭秘”成立之初，荀风便想到了她。之所以荀风第一时间想到邱萍的原因，是因为荀风在之前的调查中发现夏叶欣和秦天的事件，还有宋诗雅都的事件都与一种可以控制失忆时间的药物有关，而他也了解到邱萍对中西医都很有研究，并一直在研究恢复女儿记忆的解药。所以，邱萍一定会是“揭秘”最后揭露出事实真相的重要人物。
于是，他主动找上邱萍。而第一次见到邱萍时，就是在邱萍凌乱的家中，桌上、地上、床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医学、化学和生物书籍，荀风连迈步进屋的空地都没有。只能站在门前看着蓬头垢面的邱萍，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荀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邱萍愣了许久，他也不知道邱萍是否真的听进去了，只能傻呼呼地站在门口，等待邱萍的反应。可是谁知道，邱萍却突然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并不嚎啕，反而特别的沉闷，显得极度的压抑。然而，荀风看着她不住发抖的身躯，明显感受到她逼迫自己忍住那份积压已久的痛苦。并且，能从她的哭声中听出一个母亲面对绝望时的无助，也能从她的哭声中听出她封存在内心的委屈和怨念。
今天的哭声就和那时的哭声一样，每一次抑扬顿挫的起伏，都宛如针刺一般扎在荀风的心上。整整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揭秘”还是没能还这位母亲一个公道，所谓的正义和公理也还只是纸上谈兵的心灵鸡汤罢了。
荀风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对不起她，始终欠她一个实实在在的交代。
他只能看着邱萍一直哭，直到哭得累了，瘫坐在地上，他都没有勇气跨出一步。
医护站的护士经过时，搀扶起了邱萍，将她扶到长凳上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邱萍喝了一口，才慢慢地平抚下失控的心情。
护士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转身离开了。她也终于渐渐地不再抽泣，用双手抹净了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将手中的水杯扔进了垃圾桶，顺带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当她转身打算向着荀风之前坐着的地方走去时，却看见荀风正在走道的拐角处默默地看着她。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容，朝着荀风走了过来。
“小风，你睡醒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已经把他们三个转去加护病房了，要不我带你过去看看他们吧。”
“萍姐，对不起！我......”
邱萍略微收敛了一些笑容，柔声说道：“傻老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刚才一不留神让你看见了。其实......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呀，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有机会去亲眼见证将来逮捕摧残我女儿的凶手？我真的很感谢你当时来找我。我承认，那些害人精到现在还逍遥法外，我心里确实有很多不甘，但是我也看到了我们距离揭开谜题的那一刻已经越来越近，将他们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公诸于世的时间也已经指日可待了，我真的觉得很欣慰。我从来不后悔加入'揭秘'，甚至我还感到很幸运，因为不是每个案件的受害者家属都有机会都亲自参与到侦破案件和抓捕凶犯的过程中。作为一个母亲，我想为我的女儿讨回公道，而且即便是丢了性命，我也一定要为她这么做！而你，给了我一个这么难得的好机会，我由衷地感谢你！所以，别再说什么'对不起'了，比起'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还是更爱听你当时对我说的那三个字哟。”
荀风无力地低下了头，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当邱萍蹲在地上不停地哭泣时，他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安慰一下邱萍，只是那些话都到了嘴边了，他却仅仅只对邱萍说出了一句“相信我”！
邱萍摸了摸荀风的头，微笑着说道：“小风，你是个大男人了，可不能动不动就哭噢。虽然说有首老歌叫'男人哭吧，不是罪'，可是作为一名法医，一个技术警官，一位人民的警察，你的眼睛是要用来鉴别伪装，是要用来揭示真相的，而不该是用来无谓的感伤，你明白吗？”
荀风不住地点着头，但眼泪已经滑落到了地上。邱萍将他搂到怀里，像是哄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脊，细心地呵护着他的情绪，一直到他完全停止了啜泣，才慢慢地松开了双臂。
“好了，不许再哭了，我们现在去看看他们三个，刚动完手术最怕会有什么并发症，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说着话，她便转身走向电梯间。荀风默默得跟在她的身后，心里觉得特别的温暖，全身上下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动力。
当荀风再次见到秦天、韩阳和慕雨时，他们三个人就好像是一个新成立的偶像组合一般呈现在荀风的眼前。除了长相不同之外，身上的服饰造型是完全一样的，白色纱布几乎从他们的胸部开始一直包扎到了脚踝，就好像三个蚕茧。
第十二章 抉择（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