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点头说：“除了你信中提到，我也从其它途径有所耳闻。”

    “我曾派绿云女侠暗中探访东宫，无意中发现太子身边的罗令则私通舒王府，除了授意绿云示警以外，我并没有明言。因为我无意介入皇储之争，一来是目前太子身边之人过于稚嫩，不经历磨练难以成大才，再者就是此乃陛下家事，外臣不能参与。太子之位确立已二十余年，陛下并未有易储之心，我看陛下现在故意抬高舒王地位，无非是感觉自己年老，为避免皇权旁落，采取的牵制手段而已。”

    李泌听了微微摇摇头，说道：“我并不完全这么认为，太子身体孱弱，陛下担心储君将来不能正常行使皇权也属正常，但现在抬高舒王的地位，陛下应该是一石二鸟之计，既牢牢控制住皇权，防止太子势力过早地觊觎大位，同时也因为太子体弱，恐怕非天命所归，一旦不测而先行谋划而已。但是陛下此举却给朝臣发出了错误的讯息，难免势力之人有所投靠，如此下去，恐又被小人操控利用，非社稷之福。再则，史上易储之事多引发朝局震动，轻则兄弟残杀，重则社稷崩塌，我看，除非太子确有大过不宜再做储君，否则，还是要帮太子稳固地位。”

    “我也想到了这些，可是我处在朝中重臣地位，自身也是陛下防范的目标，周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时时提醒自己要谨小慎微，吩咐下人每天都府门大开，以示王府光明磊落，深恐因粗心大意给人以口实，所以根本无法就此事向陛下上书谏言。陛下是一个没有远虑的皇帝，以我的身份和地位，如果此时力挺太子，陛下一定会猜忌我邀功于储君，为了将来能给我的子孙留遗荫福，提早站到太子身边而藐视天威。这样做，于我个人不利还算小事，恐怕还会给太子的储君地位带来更大的不安稳。”

    李泌听了笑着说：“陛下不理解，可是我理解。你汾阳王权倾朝野，所受恩宠自我大唐开国无人能出其右，七子八婿各个都供职于朝廷，外人都传言，每天散朝后，你郭家光笏板就堆满了一床啊，说这叫‘满床笏’，招了多少人的艳羡和嫉妒？老哥哥你已经耄耋之年，应该有五世同堂了吧？孙辈、玄孙辈的人那么多，恐怕你自己都认不全吧？”

    郭子仪听李泌如此说自己的家族，略有得意地笑着说：“你还别说，比起你一个独子，我的子孙后代是多了一些，除了老二战死沙场，尚有七子八婿，去年我八十四岁生辰，子孙拜寿之时，小辈人跪了一大片，竟有好几个不能叫上名字来。”

    “这一个我还嫌多呢。要不是当年先帝代宗皇帝强迫我娶亲、食肉，破了我的真身，也许我早就悟道成仙了。”

    郭子仪听了忍不住大笑：“看来你还是凡夫俗子的命，就是再练一百年，估计也是如今的肉体凡胎。”因为笑的太过用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李泌赶紧扶着郭子仪喝了口水，为他抚背顺气。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只听到郭暧在门外轻声说道：“父亲，杜黄裳大人到了。”

    郭子仪赶紧说道：“快快请进，你继续在外边给我守着。”

    郭暧应了一声，推开门，一身便装的杜黄裳走了进来。见到病榻上的郭子仪和李泌谈笑风生，精神很好，不觉心下一凉：完了，汾阳王恐怕是回光返照。于是快步走到郭子仪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杜黄裳参见大帅。”

    郭子仪嗔怒地说道：“快起来，这么多年还改不了口，快来拜见李泌道长。”

    杜黄裳于是微一侧身，抱拳参拜李泌。

    李泌赶紧扶起杜黄裳，说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又不是外人，何必如此大礼。”

    杜黄裳起身说道：“道长有所不知，自从随汾阳王入朝以来，汾阳王为防小人陷害我们这些朔方旧故，不准我们到府上私见，有事都需在朝中商议，可下官每每见到小人弄权误国，感觉很不自在，想找个人略解郁闷都不成。在朝堂上即便有机会直抒胸臆，奈何职微言轻，说话除了得罪人，没有任何作用。如此混沌的混日子，与当年在朔方军中驰骋沙场相比，甚是无趣。”

    郭子仪打断杜黄裳的话，说道：“没时间听你发牢骚，我的时间不多了，以后你就以李道长马首是瞻，现在先听听道长给你安排的重大使命。”

    李泌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木盒，打开后信手从里面挑出了一个玉卦，拿给杜黄裳看，并解释道：“坎，水也，顺势而为方可成事。”说着，李泌翻过背面，指着上面的字继续说：“瑶光，北斗第七星，破军星君，日后你运筹帷幄的本领，必有用上的那一天。”

    说完，把这块玉卦递给了杜黄裳，嘱咐道：“万万不可示人，日后持有乾卦的天辰星出世，会主动联络你，要牢记曾参这两句诗‘错落北斗星，照耀黑水湄。英雄若神授，大才济时危。’你不要妄自揣测是谁拿着那块玉卦，需安心蜇等，待时机一到，他自会手持玉卦主动说出这两句诗联络你，确认无误后你才能拿出你的玉卦，并且听从他的调遣。”

    杜黄裳接过玉卦，看上面有红丝绳拴着，就把它套到脖子上，贴身挂好，然后又用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说道：“这样最贴心。”

    郭子仪又嘱咐杜黄裳，说道：“以后见李道长就如见我，道长所说的天辰星不出现，你就在朝中给我忍着，无论受多大的委屈也要忍住，还要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能随时接受天辰星的调遣，记住了？”

    杜黄裳马上如在军旅之中得到军令一般，双手抱拳答道：“末将领命！”

    郭子仪看到杜黄裳如此回答看了一眼李泌，李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郭子仪又把目光转向杜黄裳，盯着他，用毅然的口气说道：“你可以走了。”

    杜黄裳最后看着郭子仪，用依依不舍的语气抱拳说道：“大帅保重，末将告退！”说完蓦然转身，眼泪在涌出的瞬间开门离去。

    郭子仪眼见一个老熟人就这样走了，感觉日后恐再难相见，忍不住又要流泪，李泌看他精力已比刚见到时萎靡了许多，赶忙劝道：“老哥哥，莫激动，稍稍躺下打个盹休息一会，我在你床边等着你，咱们一会再接着聊。”说着，李泌叫郭暧进来，两人一起扶着郭子仪躺下。

    郭子仪抓着李泌的手，喃喃地说：“老弟，等我，不许走。”说着，就酣睡过去。

    李泌抚摸着郭子仪抓着自己的手，看着一代名将沉沉睡去，此时再也忍不住自己压抑的感情，老泪纵横地对郭暧说道：“汾阳王心愿已了，这一觉恐再难醒来，通知府上去准备寿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