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离间计(1/1)
作者:颟夫
    紫宸殿。

    因为昨夜已经和皇帝私下进行了沟通,所以今日的朝会就成了德宗和卢杞合演的双簧。卢杞首先上奏,把昨天宫市使指使京兆府衙役抓人的前因后果详细禀报了一遍,然后总结道:“陛下开启宫市并扩大采买范围,本意是惠及长安百姓,让商家和无业者均能得到陛下的恩泽。但是个别宫市使竟然擅自通过宫市以权谋私,欺行霸市,造成民怨汹汹,甚至还敢擅自拘押朝廷命官,简直是无法无天!如此恶行,致使长安商民对宫市采取抵制的态度,造成长安百姓与陛下离心离德,让陛下承担恶名。臣以为,对待这些假借陛下之名谋取私利的宫市使,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右拾遗元稹、太子校书裴度、进士白居易三人虽身份卑微,见此恶行不仅能挺身而出,并且敢于仗义执言,臣心中亦颇为敬佩,望陛下予以表彰。”

    群臣听了卢杞的奏对,突然感觉有些恍惚,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一向善于逢迎上意的宰相大人今天居然敢在天子面前仗义执言,并且不顾陛下严禁朝臣妄议宫市的旨意,竟敢把目标直指宫市使,宰相大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甚至于有的官员情不自禁的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怕自己是在做梦。

    德宗听了卢杞一番慷慨陈词,不仅没有对卢杞怒斥,反而受其影响表现的很愤怒,先是严斥俱文珍要对内府令梁守谦严加惩戒,下令对宫市使梁守谦处以杖责三十、罚俸半年的处罚,并严令以此为鉴,严格约束内宫人员在今后宫市过程中不得欺压商民;然后又下旨京兆府尽快找到昨日的炭农,鉴于昨日宫市使的行为在民间已经造成了恶劣影响,待找到炭农以后,由梁守谦个人出资十匹绢对炭农进行抚慰;最后,德宗下诏,要求京兆府立即释放元稹等人,元稹和裴度此次义举先表彰记录在案,日后优先拔擢,鉴于进士白居易悲悯炭农的首善之举行为可嘉,特恩准其赴吏部加试,由吏部量才而用。

    ......

    众位官员看今天宰相卢杞破天荒的在天子面前痛陈宫市使恶行,虽然没能建议陛下取消宫市,但能让陛下约束宫市使的行为也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散朝之时纷纷向宰相拱手辞行,就连太子和几个亲王也都一改往日在他面前两眼目不斜视的态度,经过他身边时主动跟他点头微笑。

    ......

    太子李诵上朝前特意嘱咐了太傅颜真卿今日不要急于上奏,要先静观其变,所以颜真卿一改往日急急犼(hǒu又称为朝天吼,传说中的神兽,主要负责上传天意,下陈民情)的态度,一直冷眼旁观。原本以为百官今日上朝会三缄其口的沉闷场面,不曾想却被一向专擅逢迎的宰相卢杞打破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太子散朝边走边思索卢杞今天的动机,怎么也猜不出宰相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舒王的声音,“太子请留步。”

    太子驻足回头一看,果然是舒王快步从身后赶了上来,凑到太子的低声说道:“臣弟知道裴度被羁押太子不便出面,而臣弟也不适宜违逆父皇而当面劝谏。思来想去,揣测此事只能由宰相大人出面最为适宜。臣弟认为宰相大人独揽朝政以来嗜权如命,只要对其加以引导、晓以利害,一向擅权的宰相大人一定会反戈一击。所以臣弟昨晚自作主张,派人去了一趟卢杞府上,要他当心李辅国、鱼朝恩的旧事,提醒他如果不趁此事打压内宫,恐怕北司会逐渐蚕食南衙的权利。果然不出臣弟所料,卢杞昨天连夜进宫去找父皇沟通此事。想必他昨晚已经顺利地做通了父皇的工作,所以他今天才会主动上奏,要求陛下严惩内府令梁守谦,并且请求父皇下旨放人,这也是为什么父皇没有跟他动气的原因。臣弟自知这样有些鲁莽,但时间紧迫只能先斩后奏,未和太子提前商议,还请太子不要责怪臣弟。”

    太子听了舒王的话才恍然大悟,理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佩服舒王心思敏捷的同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疑问,此事并不关舒王什么事情,他完全可以超脱事外而作壁上观,可是他居然主动出手,太反常了,莫非有什么阴谋?正所谓反常即是妖,看来回到东宫还要找王叔文仔细分析。想到这里,太子说道:“本宫一直觉得纳闷,原来是舒王的手笔。裴度初涉官场不知躲避是非,也属于咎由自取,本来想让他在京兆府先关两天反思一下,吃点苦头后,本王再向父皇禀报此事,既然承蒙舒王出手,就省了本宫的事,本宫在这里先谢过了,不日当让裴度去登门拜谢。”

    舒王说道:“太子太客气了。臣弟一向对内宫宦官的种种不法行为深恶痛绝,碍于父皇对宫市的态度才隐忍至今。此番出手不仅仅全是为太子,所以太子也不必挂怀。”

    .......

    东宫。

    太子刚回到东宫,罗令则就来请脉,太子一边让罗令则诊脉一边让人马上把世子李淳和王叔文叫到书房来,把今天朝会的每个细节都跟王叔文详细的说了一遍。

    王叔文听了后,考虑了一会,说道:“听了太子殿下的描述,卢杞主动出面并不奇怪,毕竟身为宰相,能长期擅权并把持朝政是他一贯的作风。他的罩门就是怕失去权利,并不是出于公心为整个南衙官场仗义执言。梁守谦这次的越权行为如果不果断出手,内宫越权的确有可能逐渐成为常态,等到尾大不掉之时再想斩断恐怕就要晚了。这件事起因虽小,却事关南衙北司的权力界限,宰相无非是为了捍卫自身的权利。再说卢杞今日在朝上并未指摘宫市,面对陛下反复强调的一直是用人不当,看来他也是费尽心思的斟酌陛下的好恶心理以后,才找到破解这个困局的一招险棋,也真难为宰相大人了。”说道这里,王叔文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舒王此次的行为却实在是让人费解,本来可以隔岸观火却主动牵涉其中,在下猜测此事并不简单,恐怕另有深意。”

    李淳听了点头说道:“本王也有些怀疑,舒王此种反常行为的背后一定另有文章。”

    王叔文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舒王平时一向沽名钓誉,过往种种行为都是在积蓄和太子殿下抗衡的资本,此番暗中出手却主动向太子殿下明言示好,绝不像他表面上说的这么高尚。民间有句俗语叫‘无利不起早’,既然舒王主动出手,必是为了私利,在下认为只有两种可能......”

    世子李淳忙问:“哪两种可能?”

    “第一,这三人中可能有舒王自己的人,所以舒王要主动出手;第二,舒王使了一招离间计,让太子殿下远离这三人的一个或全部。”

    太子听了不停地思索,想着到底是哪种可能。此时罗令则已经诊完脉,为了不打扰太子的思绪,只是和李淳示意了一下就悄悄退下了。

    世子李淳看父亲一直没说话,自己就说道:“先生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是这三人中谁才是舒王的人呢?从我们掌握的情况分析,并没有发现元稹投靠舒王的迹象,可以暂时排除。裴度一个新科进士,由鲁郡公亲自推荐到东宫来,应该也可以排除在外。那只剩下一介白衣的白居易了,这个更不太可能了。如此推测,只有第二种可能,离间东宫和他们三人的关系了。”

    王叔文听了却不这么认为,说道:“在下对世子的推测不敢苟同。如果舒王演的这出是离间计,那么就太拙劣了。先抛开白居易,因他本身还是一介布衣,恐怕舒王也不会认为此人和东宫有什么关系,就剩下元稹和裴度。元稹根本就不是咱们东宫的人,最多也就是和刘、柳二人私交甚笃,除非舒王怕元稹加入东宫,否则根本谈不上离间。可是以元稹目前之才,除去诗书文章,风流倜傥的他身上没有任何能引起东宫瞩目的才干,无需舒王离间,元稹当下就是想加入咱们东宫恐怕也没有资格。抛开这两人以后就是裴度,他虽然经颜鲁公举荐进了东宫,因才华并不突出,所以太子一直把他束之高阁,舒王对这一点恐怕也是有所了解的,根本犯不上为他使用离间这种手段。所以在下认为,重点还是应该放在第一种可能。”

    李淳听王叔文这么说,分明是暗指裴度是舒王的人,想把焦点引向内奸的问题上,他不否认王叔文对自己的父王忠心耿耿、分析事情思路清晰、判断准确,但是在对待裴度的态度上,他感觉到王叔文有一种偏见,无论是政见不合,还是嫉妒裴度的才华怕自己失去位置,王叔文在父王面前,三番两次对裴度都持排斥的态度,这次甚至还要故意误导父王的思路,这使李淳不禁对王叔文的人品产生了深深地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