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武元衡(1/1)
作者:颟夫
    御史台。

    御史台原来只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开元十四年后,凡重大案件,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组成三法司联合审理。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负责复核,同时报御史台监审。御史台以御史大夫(正三品)为主官,御史中丞(正四品下)为副。中唐之后,御史大夫基本上一直空缺不再任命,御史中丞为实际上的主官。其下辖有三院:一是台院,侍御史六人(从六品);二是殿院,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九人;三是察院,监察御史(正八品下)十五人。

    前任御史中丞范希朝被派到淮西任节度副使去了,如今新任的御史中丞叫武元衡(字伯苍),河南缑氏人。曾祖父武载德,是武则天的堂兄弟。如此论起来,他是武则天的曾侄孙。武元衡出身名门,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二十六岁参加科举考试,因诗、赋、文俱佳,首次参加科考就金榜题名,位列进士榜首。入仕后因政绩卓著,只用了二十年就从华原县令做到了御史中丞,德宗多次召他咨议国事,称赞他有宰相之才。

    裴度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御史台的,因为他是很仰慕这位为官清廉的御史中丞武元衡大人的,既希望在他手下多学习一些从政处事的经验,又担心这位中丞大人名声显赫,对自己一个小小的新任监察御史不屑一顾。

    出乎裴度的意料,第一天到御史台入职,武元衡就亲自接见了他。

    “本官听说裴郎经鲁郡公推荐,先入东宫,后又转调长安县,这次因为破获一件杀人案有功而被保举来到御史台,看来裴郎很受器重啊!”

    裴度听武元衡这么问,不知道他这是讽刺自己到哪都无法立足还是什么意思,只好答道:“下官出涉官场,也许是机缘巧合而已。”

    武元衡却说道:“裴郎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为官做事就要有担当,看上峰脸色做事的人本官一向不耻。裴郎经历的事情本官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在长安县因为什么被停职本官倒是略有耳闻,无非就是裴郎私下调查礼部和神策军的缘故。本官今天见你,就是要告诉裴郎,在御史台做事就应该有一种担当,是你职责之内的事情,只要合理合法,本官不会象长安县令李齐运那样畏首畏尾的对你进行限制,但是同时要记住,御史台主要是监督和查处官员的,不掌握真凭实据,只凭道听途说之词是断然禁止的。”

    裴度听明白了武元衡的意思,他这是在鼓励自己以后做事还要继续秉持一丝不苟的态度,不要因为曾经在长安县受到的挫折而改变处事态度,另外一层也是警告自己在御史台做事要更加缜密认真,不可鲁莽从事。于是拱手说道:“谨遵中丞大人教诲。”

    武元衡摆了摆手,说道:“昔日鲁郡公在陛下面前推荐裴郎时,说你有才,正巧本官近日有件事看不太明白,说给裴郎听听,然后你试着帮本官分析一下。”

    裴度赶紧说到:“下官不才,承蒙鲁郡公谬赞,心里很是惭愧。只是不知中丞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太明白。”

    武元衡先把昨天德宗在朝会上不允许李惟岳承袭成德节度使的事情述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本官知道陛下拒绝的原因,但是总觉得这么处理似乎有些不妥,裴郎如何看待此事将如何发展?”

    裴度因为职位卑微,加之昨日还隶属长安县,自然不知道朝廷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听了以后感觉问题有些严重,说道:“下官以为陛下如此处理不妥。李宝臣已经在成德经营了几十年,朝廷对成德根本没有任何控制能力,此时简单拒绝恐怕只能走向与成德对立,如此僵持下去,冲突将不可避免。如果单单一个成德本不值得顾虑,但最怕就是河北藩镇由此担心陛下削夺藩镇权利而抱团取暖,他们很可能互相勾结起来一起与朝廷抗衡,如果发展到那一步,恐怕将引发天下震动。下官认为,以目前朝廷的实力,很难有必胜把握,即便最终朝廷取胜,恐怕国力也将消耗极大。只怕到时候顾此失彼,河北藩镇虽平,其它藩镇又将做大。所以陛下不应该简单的一口回绝。”

    武元衡听了裴度的分析,觉得与自己的判断大致相当。虽然也猜到可能出现的恶果,但是苦于没有破解的办法,所以一直很困惑。于是继续说道:“裴郎的判断与本官基本相似,但是本官却不知该如何破这个局,不知裴郎可有方法?”

    裴度说道:“下官以为,以目前朝廷的实力与威望,欲破此局只能采取怀柔之策。既然李宝臣急于求得朝廷的任命诏书,不如借此为条件,朝廷提出派一些官员去成德。这样虽不能保证朝廷对成德达到完全控制,但是却能削弱李宝臣父子在成德一手遮天的现状。如果李宝臣同意,则双方互有所得,也不失朝廷的颜面;如果他不同意,则错在李宝臣,一旦朝廷派兵征剿也师出有名,其它藩镇到时必然会隔岸观火,不至于与成德联兵对抗朝廷。”

    武元衡听了连连点头,说道:“怪不得颜鲁公对裴郎如此推崇,果然有才。不瞒裴郎,本官就是明知陛下如此处置过于草率,但是却不知如何破解此局,今日听裴郎一席话才恍然大悟。”

    裴度赶紧说道:“中丞大人过奖,其实下官所言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根本解决之道还需要朝廷自强,只有朝廷的实力强大到足以使藩镇畏服的程度,藩镇才能真正臣服于朝廷。”

    武元衡站起身说道:“本官这就进宫求见,把这些建议向陛下禀报。”

    裴度赶忙说道:“中丞大人莫急,李宝臣这次没得到诏书,绝对还会为此事再次上奏,到那时当着朝廷大臣再向陛下建议也不迟。那时身边有其它大臣一起谏言,总比中丞大人独自陈情更有力度。”

    武元衡听了将信将疑,说道:“裴郎怎么敢肯定李宝臣还会再次奏请此事?”

    “刚才大人不是说陛下把李宝臣的奏折留中不发吗?既然是留中不发,就代表陛下既没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李宝臣自然还会想办法再次上奏,希望得到陛下的诏书。”

    ......

    东宫。

    太子把在朝上的事情说完以后,对王叔文说道:“先生怎么看此事?”

    “殿下,臣觉得陛下的决策是英明的,藩镇世袭的弊端早就该停止了。昔日魏博田承嗣去世就不该开这个先例,自从朝廷允许他的侄子田悦承袭节度使一职,淄青李正己的儿子李纳就开始效仿,也承袭了节度使一职,如今如果再同意李惟岳承袭成德节度使,这藩镇世袭就成了天经地义之事,天下这么多藩镇,如果都以河北藩镇为例,朝廷所管辖的土地岂不是只剩京畿一隅了吗?”

    太子听了点点头,说道:“如果让本王决定,自然也是不答应李宝臣,但是就怕他以魏博和淄青的先例作为借口,故意惹事。”

    王叔文听了说道:“恐怕陛下的心里反而是希望成德借此滋事呢。”

    “哦?父皇为何希望如此呢?”

    “殿下想想,打仗表面上看是军力的对决,其实历来打的就是钱粮。这些年朝廷总是想方设法的增加赋税,实际就是在增加钱粮储备。多年不曾用兵,府库自然充盈,前一段又让白志贞增募五千神策军,然后陛下不顾群臣的反对,又增加茶、铁等税负,这些都是在为削平藩镇做准备。如今成德第一个跳出来,正好给了陛下动兵的理由。依臣看,除非李宝臣老老实实地束身归朝,否则朝廷对成德用兵恐怕已是不可避免。”

    ......

    晚上,世子李淳把煎好的药端进了父亲的卧房。

    一边侍候父亲喝药,李淳一边慢慢说道:“父王,儿臣觉得这么直接拒绝李宝臣似乎不妥。”

    太子李诵把药喝了下去,又用水漱了漱口,说道:“哪里不妥了?父皇在朝上断然拒绝的时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提出不同声音的,这就说明谁都不希望藩镇世袭的情况再次发生了。再说王先生对此事的分析我也告诉你了,恐怕这真是父皇想对藩镇动手的预兆。”

    “可是儿臣觉得正是因为没有一个大臣说出不同的声音才感到不安。昔日裴度临别的时候,曾经和儿臣说过,对付藩镇不能操之过急,朝廷要先强壮自身实力,然后还需要等待机会,利用藩镇之间的矛盾,以蕃削藩。一旦操之过急,恐怕反而会适得其反。”

    太子听李淳提到了裴度,说道:“你不说本王倒忘记裴度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确实不是舒王的人,我已经通知王先生了,让他提醒刘、柳二人防备元稹。至于在削藩这件事上,裴度的观点太过保守了,不要说王先生他们不能接受,就是父王我也难以认同啊。”说到这,太子顿了一下,又说道:“既然裴度不是舒王的人,这次度碟的事又刻意保护了东宫,父王准许你以后可以通过可靠的人出宫,私下与他来往。”

    李淳一听,心里非常高兴,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答道:“儿臣知道了。如果儿臣和他联络也会通知父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