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由己与身不由己(二)(1/1)
作者:杜爻
    王曼两岁了,长得机灵可爱,乖巧懂事,从来都是跟在妈妈后面看着她干活,她似乎对自己有没有爸爸不在意,因为他爸爸从来没出现过,至少她现在开始记事的时候,她从来没见过爸爸这种生物。妈妈很爱她。她还不懂什么是爱,总之就是每天感到开心,妈妈喜欢亲她的小脸儿,看她笑一笑,妈妈也会笑,孩子最是单纯干净,谁的天线是善是恶,她很清楚。

    这一天,王曼在妈妈的奶奶家玩,按照辈分她应该叫老太,老太是个慈祥的人从面相和行为上就可以看出来,老人经历了不少风霜,三寸小脚,70多岁的年纪,中年丧夫一直未再嫁,生在那个时代的男人强调权利和服从,脾气不好所以动手也是家常便饭。虽然人已过世,但老人依然依照传统守活寡,孩子是出息了但并不孝顺和没有也没区别,逢年过节只有些些大米只要不饿死就行,过得节省又清贫。但即使这样,老人对时代的变化还是有感知的,传统而不刻板。她对方琴和王曼都很好,笑起来像尊佛,是她们母女很重要的人。

    “曼曼啊,你妈妈来接你了,走,老太带你去门口等。”那时候,农村基本上家家户户也都开着门,村隔村的人基本也都认识,所以有人告诉老人你孙女来看你了,老人很高兴的拉着王曼出了院,站在门口等。

    “啊,妈妈,妈妈,哪儿?”王曼兴奋地丢掉院子里种的不知名的小花小草,稚嫩的喊着:“妈妈”、“妈妈”,清脆脆的声音,穿着开裆裤露着小屁屁,配上她红润又肉肉的小身体,像个小球似的,不得不说方琴照顾的很好,这孩子真的肉墩墩,看起来很结实。

    门口有好几米的石板桥,石板桥旁边溜溜的小沟渠,浅浅的干干净净的孕育着周围的野花野草,显得朴实无华。方琴红着眼一步步走在石板桥上,她不知道怎么对她的奶奶张口,不知道怎么对她的孩子张口。

    “妈妈,妈妈,我,那个,那个。”王曼扑向方琴,指着院子,急于向妈妈展示她刚才捯饬的那些不知名的花草,她希望妈妈能去看。方琴抱起王曼:“恩,好,妈妈马上就去看。”她勉强的笑着,抱着女儿,身体一阵颤抖,眼泪浸湿了王曼的小小的肩膀,她不想哭可是她忍不住。王曼像有所觉似的,捧着方琴的脸,定定地看着方琴,然后用胖乎乎的小手擦掉方琴的眼泪:“妈妈,曼曼乖,亲亲”,然后像小鸡啄米似的亲着方琴的脸。方琴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哭的更厉害了。

    “哎呦,这是咋了?哭成这样,走,进屋里儿说。”老太摆着手示意方琴,心里觉得一定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曼曼啊,你去院子里玩一会,妈妈想跟老太说说话,一会陪你好不好,乖。”方琴放下王曼,亲亲她。王曼懂事的点头,蹦蹦跳跳地去了院子里继续研究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

    看到王曼去了院子里,方琴扑通一声向着自己的奶奶这个慈祥的老人跪下了:“奶啊,你帮帮我吧,帮我照顾曼曼两年,我很快就回来接她。”

    “孩子,这是咋回事啊?你要去哪啊?怎么不要曼曼了?”老人瞬间急了:“你先起来,起来说。”老人拉起方琴,用袖子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再朝外头望一眼,看看有没有被王曼听到,还好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比较集中在玩上。

    “王保那个天杀的,我爸给我们钱盖楼房,他,他拿着钱去玩套圈赌钱,结果把钱全部输掉了,还欠了不少债。两千块钱啊!”方琴抽抽噎噎地说着。

    “天哪!这么多钱,他就不是个好东西呦,你爸妈当初看他长得还行让你俩处,毁了你咯,孩儿啊”老人也倒抽一口气,按照当时的市值,这是大钱啊。老人心疼自己的孙女,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摊上这么个男人,命苦啊!她只能拍拍方琴的手以示安慰。

    “他还在外面欠的不知道谁的债,人家拿着他的欠条来家里要债,他在哪我都不知道,我拿什么还啊。人家说不还就天天到家里来闹,还把家里的一些家具搬走了。曼曼这是不在,要在,我都不敢想啊,奶奶。”说着又一阵心酸的流泪,对这件事的后怕和对孩子深深的不舍让她心里痛的快不能呼吸,可她别无选择。

    “我要出门打工还债。您能不能替我照顾曼曼,我有时间会过来看她的,会尽快把她接走,我不会丢下她的。外面是什么样子我没出去过我也不知道,不能带着孩子跟我奔波。”说着拉起老人的手红着眼恳求:“求求你,奶奶,婆婆也不待见我们母女,我爹妈也离婚了现在也不方便给我带孩子,曼曼还小,什么都不懂,我带不走。”

    老人年龄大了,按理说带孩子有点吃力,不过她现在身体还硬朗,眼不花耳不聋,这把老骨头还能做什么呢,再说曼曼这孩子她特别喜欢,小嘴儿特别甜,在她这孤寂的人生里像点燃了一簇燃烧的烟火,灿烂可爱。老人红了眼抓着方琴的手,说道:“行,孩儿啊,你去外面自己一定要小心,她爸不管她,我这老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你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快点来接她,这孩子可懂着呢。”叹叹气,松开了手,命苦啊,都是命苦的孩子。

    方琴点点头,擦擦眼泪,王曼有了归处,她至少稍微放点心,比起要去面对未知的城市,她觉得那些都不如孩子的归处重要。她走到院子里,在王曼背后默默的看着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孩子,她的宝贝,她的心头肉。她拼命忍住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张嘴,不知道怎么对孩子说妈妈要走了,妈妈还会回来接你,她会信吗?她以后还记得我吗?会不会懂事以后恨我?出去后的世界还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真的很残忍。

    孩子天生敏感的神经让王曼在方琴看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她以为妈妈只是看她玩,可是等了很久,妈妈还不过来。她转转黑黑的眼睛,选了一朵漂亮的紫色花,然后站起来朝着方琴走过去,扬起小脸:“妈妈,给你花花,好看。”孩子清澈的眼睛,像极宇宙的星辰,干净透彻,让方琴恍惚的觉得她的曼曼什么都知道。她愣了愣,然后笑着抱起王曼,她必须要下定决心,否则她走不了。咬咬嘴:“曼曼,妈妈最近有很多的活要干,下次来看曼曼可能要很久,曼曼能不能等妈妈呢?妈妈下次回来会给曼曼带很多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好不好?”

    “我只要妈妈。”孩子的一句话就让方琴的眼泪决堤。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对大人的情绪很敏感。

    “妈妈快点来,曼曼会乖。”方琴只能紧紧抱着王曼,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不住的亲吻着王曼的脸。然后哽咽着说:“要听老太的话,不能和不认识的人乱跑,还有,别忘记妈妈。”这句话说得及其心酸。在屋里看着的老人也偷偷的抹着眼泪,可怜孩子呦!方琴走了,坐上绿皮火车去了一线城市开始了打工还债的生活。

    王曼在方琴离开的一个月里,除了常常问老太妈妈怎么还不来,从来不哭不闹,非常懂事。她心里一直相信着妈妈很忙,会来接她。老太也总是告诉她,你妈妈要赚钱给曼曼买玩具买吃的买穿的,王曼总是似懂非懂的点头。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对于王曼来说的“陌生人”,这个男人一进来,就冲着老太大喊:“老太太,方琴呢?你把方琴藏哪了?让她出来跟我回去。”老人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自己的孙女嫁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气得胸口直颤:“你还有脸来,方琴出门打工给你还债去了,你个天杀的呦你欠那么多钱,躲外面,让方琴给你还债,都寄给你娘那边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咋还有脸来?”这个男人是王保,他出门躲债躲得及时,人家找不到他,便找到方琴并且威胁一番,现在债主陆陆续续收到钱不找麻烦了,他又出来了。他认为方琴就是故意借着打工想离开他,才没那么容易,哼。

    “老太太,你别说那么多,她要是回来你告诉她,让她还了钱乖乖回家。孩子我带回我妈那,我看那个女人敢不回来。”说着便要拽着莫名其妙看着他的王曼走,他抓住王曼的胳膊就往外扯,也不管孩子是不是走不快会摔倒,像是提溜了一袋垃圾。

    王曼刚才听到老太和这个男人说了妈妈的名字,就停下听。结果这个陌生男人竟然抓她胳膊往外扯,她很痛然后大哭起来。“哇~哇~”突然而来的大哭让老太反应过来,赶紧去追王保,但老人的腿脚不利索,赶不上他们。只能在后面喊叫王保。

    走出院门,王曼死活不走,恐惧和疼痛让她声嘶力竭的哭起来。王保一看王曼不配合,而且他讨厌小孩的哭声,于是暴虐的情绪突然起来,他放开了王曼的胳膊,恶狠狠地说:“我是你爸,你跟不跟我走,不走我打你。”王曼可怜巴巴的看着王保就是不说话,这让王保非常恼火,他竟然揪着王曼的左耳朵把她提起来走:“走,给我走,不听话,我拽你走。”王曼被耳朵上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淹没,哭声撕心裂肺,那是极致的痛苦的哭喊声。她的手在反抗着王保,一只脚在飘着,但是越挣扎越疼,她感觉到耳朵不是她的了。火辣辣的针扎的疼,耳朵要掉了,她这么想。

    老人在刚追上他们看到这一幕,直拍大腿,她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亲生父亲能自己的女儿这么残暴,甚至陌生人也不会这样残忍对待一个孩子。她一边流泪追赶,一边叫骂:“造孽呦,畜生,你快放下曼曼,你这个牲口不如的东西,不是人,畜生,放下曼曼。你这个畜生呦!”估计是动静太大了,惊动了对街的邻里,对面开小商店的老板娘是方琴的朋友,一直对方琴和王曼照顾有加,时不时给王曼吃的。王曼叫她橘子阿姨,橘子和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惊呆了,连忙对店里的人说:“看着店,我过去看看。”

    橘子一路快跑到对面,扯开王保揪着王曼耳朵的手,护着王曼。气愤地指着王保:“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不务正业就算了,还打孩子,你是人吗?”橘子脾气火爆,一个女人能在老家开起商店并且经营的好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心地善良。方琴家的事村里村外的都知道,都很同情。

    “告诉你,别多管闲事,我要带孩子走,让方琴回家。”王保指着橘子威胁。

    “曼曼那么小,你下这么重的手,你不养她就算了,还这么打孩子,她不愿意跟你走,你就自己回去,告诉你,这邻里邻居都看着呢,你要再这么对孩子,我们今天说什么也不让你再踏这块。”王保瞅瞅街边围了那么多看笑话的,他还是好面子的,于是说道:“你让她跟我回去,不然我天天来找老太太。”

    橘子瞅着王曼已经完全肿起来充血的左耳,她曾经也是即将成为母亲的人,可惜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对于王曼总是多一份疼惜,像是补偿什么似的。她心里可怜这个孩子,她难过可是也无能为力,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不能管太多。

    老太太终于赶来了,看到孩子的耳朵,心如刀绞的疼啊,她那么小,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啊,畜生呦!她抱着还在哭的王曼,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方琴要是知道她的孩子在受苦,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

    “老太太,要不然你让孩子跟他回去吧,您一把年纪了,他天天过来闹您也受不住,万一再把气都撒孩子身上,怎么办?我跟他一起把孩子送到她奶奶那,到时候方琴往我这打电话我会给她说的。”橘子觉得老人家年龄一大把,到时候再折腾出什么事,她跟着王保把孩子给她奶奶,就算再不待见也是亲孙女,王保也不会在她妈面前那么放肆,孩子不会有什么事。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曾孙女,也知道今天孩子她是留不住了,便道:“可怜的孩儿,曼曼,曼曼啊,老太吹吹揉揉就不疼了。”王曼抽抽涕涕的抓着老太的手,她很害怕,她害怕这个陌生男人,害怕疼,她还没有这么疼过,妈妈从来不打她。她第一次接触暴力,这件事在她心里种下了痛恨暴力的种子。

    “呜呜~我~要妈妈。”说着王曼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曼曼乖,橘子阿姨带你去奶奶家,奶奶家可以听到妈妈的电话,好不好?曼曼乖。”橘子默默王曼的头发,带着安抚的哄着她。王曼一听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尽力的克制自己的声音,她真的很想妈妈:“妈妈,能、咯、能听到妈妈说话吗?”

    “能,曼曼乖,跟老太说再见,阿姨抱。”橘子本来想说这个男人是你的爸爸,但是她内心极不情愿,也看到王曼估计很怕王保,她瞪了一眼王保,示意他走。

    老人擦擦眼泪,什么也没说,这把岁数了折腾不了,她护不了孩子的无奈掩盖在她的叹息声中,只能希望方琴赚了钱能带王曼离开,她们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