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兰提前下了班，急急朝家中赶去。她要回家收拾一些还没有带到陪读的住处的东西。

    打开屋子。屋子里依然安静。虽然正值盛夏，但屋子前后有两棵大树挡着，就显得格外阴凉。加上这老式的房子，一楼就是贴着地面建起来的一楼，所以就算外面再热，也还是有几分潮气。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修建的房子，在高楼林立之中，越来越显得灰暗沉旧。18年前，冯玉兰和老公一拿到结婚证，就有幸分到这套二居室的房子。虽说现在看上去只有七十多平米，但当时对于他们小两口来说，那可是天大的福利。那时，冯玉兰和老公极注重房子的保养与卫生，每天都把地面擦得干干净，家俱也擦得明明净净，就是儿子小那会顽皮，把家里的东西翻弄得乱七八糟，她也会跟在后面一一收拾好。谁知没几年的功夫，小城开放了，完全开放了，福利分房没有了，然后就开发出大片大片的商品房。开始看着商品房的价格还暗喜自己有福利房，等到有一天去到朋友家新买的房，才发现商品房的高大上，由此对比出自己福利房的灰暗小。

    有一阵子，冯玉兰极切想卖掉这套小房子，去买个大点的房子。丈夫不同意，说是住惯了，楼上楼下的人也都看惯了，叫惯了，亲人一般有感情了。后来，有人说旧房都要改建，到时赔款可是丰厚，而且一楼有可能按门面价来赔，所以现在要是随便卖了可惜。冯玉兰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果然，有人来谈旧房改建的事情，冯玉兰就在家暗自算计着可以得多少钱，甚至还拉着朋友们四处去看新房。

    新房还没看好，旧房改建问题也给搁下。后来，又有人来谈改建，但都没谈拢。今天的她若是再听到改建问题，就如同听到山上的孩子喊叫狼来了一样，没什么感觉了。

    但是，一楼的房子实在有太多的问题。冯玉兰下决心要去外面买一新房。那天，老公去看了新房，说是满意，然后就和朋友们去城外农庄喝酒。就在那天，老公出事了。老公和一辆小型货车相撞，结果是双方皆车毁人亡。

    老公一出事，等于天都塌了下来。冯玉兰在家不吃不喝整整三天，最后，冯玉兰一颗冰凉的心是儿子唤醒的。那时，儿子子俊正上初三，眉眼里很是有那么一股老公的影子。子俊端着一碗饭菜，跪在冯玉兰的身边，说，妈，你就吃一点吧，爸爸已经走了，您要是再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办啦。

    冯玉兰的心在那一瞬间软了，她接过了子俊递来的饭菜。

    从此，不论风雨，她将与儿子生死相伴。

    好在子俊争气，不仅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还进了最好的高中里的A班。正是如此，冯玉兰就把所有的心思全寄托在子俊身上，只要哪天见不到子俊，就觉得浑身难受。

    因为老公的离开，子俊就乖巧地陪她睡，谁知这样睡着睡着就睡出了习惯。上了高中，冯玉兰自知这样做不够好，所以忍着万分不舍与子俊分开睡，可是一到冬天，冯玉兰就忍不住把子俊叫来。子俊也不反对，看来，他也是依恋冯玉兰的。

    高二那年，子俊作为学校的优秀生交换到另一座城市里的名校里学习一个月，因为那所学校每年考上北大的人数远远多过儿子的学校。子俊的学校虽也不错，但都优秀在理科班，文科班每年难得考出很优异的成绩，加上这几年高考的趋势，让文科生步步艰难。很多时候，冯玉兰都后悔子俊读文科，综合子俊的成绩，读理科也差不到哪里去。子俊却是要选文科，更有老师也做了工作，说是子俊地理、数学成绩皆拨尖，这是读文科的最有利优势，是有希望考上北大，可以担当振兴学校文科的责任。

    纵然这样，冯玉兰也没同意，她受不了与儿子分开那么长时间。

    收拾好东西，把它们全都塞在一个酒红色的行李箱里，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又用结实的纸袋装好。冯玉兰的目光落在客厅里老公的那张遗像上。遗像中的老公，微微笑着，完全看不出一个人在人世间会承受的悲苦。他微笑着离开，把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

    老公走的那阵子，他的父母，自己，儿子，哪一个不是悲痛万分。也正如此，老公的父母在后来的两年时间里，先后离开人世。

    冯玉兰想了想，决定不要带走老公的遗像。她想要忘掉很多东西，她想一心一意投入到陪读中去，毕竟这是子俊关健性的一年时间。

    这样，出门的时候，冯玉兰左手提箱，右手提着两个大纸袋。没有男人的家，女人的力气总是要大些。

    冯玉兰就这样来到路边，拦了辆的士。

    到达目的地下车的时候，冯玉兰在楼下遇到余美人和郭小艳买菜归来。冯玉兰想，这也一定是陪读的。

    在这个地段，只要见到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女人，不用猜，十有八九是从事这个不算职业的职业。因为这里附近，不仅是市里最好的高中，还有市里最好的小学、初中。

    郭小艳说道，我见过她，也是来陪读的，昨天刚搬来的。

    余美人热情地走上去问冯玉兰，需不需要帮助。

    冯玉兰摇头，接着左右手开弓提东西。余美人一把拽过冯玉兰左手的东西，说，都是邻居，客气什么？

    郭小艳在一边说道，就是，我们这些陪读妈妈应该团结起来，以后彼此有个照应。

    冯玉兰不再推辞，三个女人前后紧跟着上了楼。

    回到家，余美人换上拖鞋，系上围裙，便在厨房开始忙碌。

    下午五点四十，女儿唐嫣准时回家吃饭。

    唐嫣从学校里带回一本书，一边吃一边看。余美人解开围裙，坐在唐嫣对面问她看什么书？先吃饭，学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唐嫣把书扣在桌子上，开始吃饭。余美人的目光立刻扫过去，书名是《最美的一百首情诗》。余美人吃惊地半起身拿过书，左右翻看。

    唐嫣，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闲书？余美人一般把女儿唤作嫣儿，呀是嫣嫣，但只要是涉及严肃或是让她生气的事，她都会义正方辞唤女儿唐嫣。

    唐嫣一把夺过书，说，什么闲书，这是一本中英文对照书。

    什么中文、英文的，可它就是一本情诗。唐嫣，你现在读高三，高三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读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唐嫣嘟着嘴，不大高兴地说道，你就是爱小题大做。

    余美人忍住心中的不悦和诸多要说的道理，说，吃饭，吃完饭了你快去上晚自习。

    吃完饭，唐嫣就准备去学校。余美人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唐嫣。唐嫣推道，还吃？再吃就要长胖了。说完，唐嫣开门而去。

    余美人手里拿着苹果，呆呆地看着女儿离开的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