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国之硕鼠(1/1)
作者:无马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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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阶下的尉迟度默默听着皇帝的话,俯身抬头,有些失神的看着皇帝面前凌乱的龙案,依然无言以对。他深知,皇帝所言,均是实情。

    抬眼看了看龙袍已有些凌乱的年轻天子,这位在大魏宦海浮沉了数十载的老太尉眼中,浮现起了一丝疼惜。

    在他看来,与此前被尔朱氏乱军杀死的先帝相比,今上这位倒也堪称雄主,虽是高丞相一手扶立,却不愿就此当个逍遥傀儡,一心只想着中兴大魏。

    他登基不到两年,便用尽手段,先是收拢了南道诸州贵族及元氏旧党之心;后又为麻痹高氏,娶了高丞相长女立为国后,还效法汉末蜀废帝刘禅,忍辱奉高丞相为“相父”。接着又励精图治,改革军制、选任贤达……却怎奈此时高氏一族已然坐大,牢牢把控着北道三十余万鲜卑雄兵,始终让皇帝无法尽力施为。

    一念及此,老太尉白眉一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然一声长叹,暗自摇头恨恨想到:与这位新帝比起来,这元氏皇族和那些八姓贵人的后代们,也着实不成气候。为祸天下近十年的六镇之乱刚刚结束,南道这些皇亲贵戚们,便又开始大肆兼并良田,为了“合法”的占有土地,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竟不惜假土匪之名,在去岁秋收时纵火焚田,让百姓无粮过冬,被迫卖身为奴,将百万亩肥田硬生生变成无主荒地,然后“合法”圈占。今年的济州灾变,便是因此而起!而当地官史,不是出身这些世家豪门,便是早与他们沆瀣一体!社稷危难之际,这些勋贵豪门个个鼠目寸光,不思体国报效,却如堤蚁硕鼠般疯狂噬咬着大魏的根基,生生葬送了本家性命不说,还在陛下最需助力的时候,给了高氏一个再次杀鸡骇猴,震慑帝党的机会!当真是国之大难,始于诸公!

    那济州拓跋氏、崔氏等五族及大小四十九名官史,着实个个当诛!

    想到这里,老太尉不禁满口钢牙咬碎,一双虎目恨意然然。

    然而,他一个老头子,又能拿那些不成器的八姓子弟怎么办呢?总不能帮着高氏打压皇族吧?

    “国事艰难啊……”良久,心念百转间,已年近八旬的尉迟公,不禁怆然神伤,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太尉?!”御座上的元修,见尉迟度有些神思恍惚,语有不满的唤道。

    “哦!陛下恕罪——!”老太尉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萧索的道:“陛下实乃我大魏百年不遇的中兴之主,臣能在垂暮之年得以追随陛下,虽肝脑涂地,亦有何惧!”。

    “哦?那不知太尉方才在想些什么,竟如此出神?”见尉迟度表了忠心,元修面上的神色好看了些。

    “陛下,老臣是心疼陛下啊”,尉迟度看着阶上的年青皇帝,眼中竟有了泪花闪动。他深听了口气,缓缓道:“老臣知道,陛下为此战已尽卖皇产,内府又出了十余万贯贴补北伐用度,而此次老臣奉旨筹饷,亲眼见得了南道诸州贵戚过着何等奢靡的生活,可当老臣提出共慷国难之时,却竟无一人愿为江山社稷实心捐资。更有甚者,竟只认捐二百余贯,令老臣……令老臣自觉状如乞丐!不瞒陛下,老臣耗时四月,游说了百余家我鲜卑勋贵,才仅仅筹得饷银四万贯……”

    说到此处,尉迟度已是语有哽咽,他颤颤的伏身跪下,叩首道:“陛下,请治老臣无能之罪!”

    “混账!!”尉迟度话还没说完,元修已是暴怒的拨身而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几案,怒吼道:“这些混账东西!!!形势已危急至此,还不思体国报效!朕荣养他们有什么用?!这是要逼朕也学那高贼,大开杀戒吗?!”

    说罢,暴怒的天子,抄起脚边的一只白玉笔筒,狠狠的砸在御阶之上。

    那精美的白玉笔筒,瞬间碎成数块崩散开来,却仍是难消天子之怒。

    “尉迟度,朕赐你钦差旗牌,着领一千羽林做钦差卫队!去!给朕去南道,把那些混账东西的家产尽数……”

    可刚说到此处,元修却是又猛的住言不语。

    刚才,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御案左侧壁上悬挂着的那张《大魏天下舆图》,视线落在了那廖廖数个拱卫在京师周遭的南道州郡上,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良久,这位年青的天子,就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浑身的气力般,颓然跌坐于御座之上,胸膛虽尤自剧烈起伏着,面上却已然浮现出几分凄容,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莫非我大魏,当真气数已尽了吗?”

    “陛下!!保重龙体啊!”尉迟度语带哽咽的重重伏首于地。

    “唉——”,御阶之上,传来一声无奈的长叹。元修摆了摆手,低声道:“罢了,罢了!他们好歹还是向着朕的,无非就是贪了些,抄了他们,洛阳只怕就真的成了一座孤城了……”

    尉迟度闻言不敢做声,伏在地上的身子,又沉下去了几分。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片刻后,尉迟度才听得阶上传来皇帝有些无力的问话:“尉迟公,卿以为,朕与那高贼此时一决,胜算几何?”

    尉迟度闻言,身子略略一僵,只是略一思忖,便决定回避这个问题。他神容恳切的看着皇帝缓缓道:“依老臣看来,高贼已陷腹背受敌之忧而却不自知!将亡之期不远矣!”

    “嗯?”天子元修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近期似乎并未接到有柔然大军即将南侵的军报,遂有些不解的探身问道:“太尉请起,不知太尉所言何指?”

    尉迟度施礼谢过皇帝,颤颤的起身,手捋白须,狡黠一笑道:“老臣曾于坊间听闻,宇文将军在京时,似与冯翊公主暗有情愫。他现在受命都督关西,为人素来俊朗侠义,且未曾婚配,更足谋善战,又已与高氏反目,如若陛下能成全二人之好……”

    “竟有此事?!”元修闻言,不待其说完,已是面露喜色,急道:“皇妹竟还与那黑獭(宇文泰小名)有这等故事?闻卿一言,如拨云见日!朕明日便去问过冯翊,若二人果有交往,朕即日便遣秘使赴夏州许婚!”

    继而又笑着对尉迟度道:“太尉不愧国之柱石,果然大材!这纵横之术如国手落子,四两可吞千钧!如宇文泰能与朕同时从西、南两路夹攻,高贼焉有不败之理?!哈哈哈……”

    言罢,元修仿佛轻松了许多,放声大笑起来。

    却看似不经意的,将手边一张锦帛悄悄揉入手中。

    那是早些时侯,廷尉府密谍刚刚送来的密奏。

    帛上只有四字:诛狗未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