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域(1/1)
作者:鱼不齐
    有道是生老病死,天理循环。

    人生一世,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商贾富胄,不管是穷困潦倒还是青云得意,哪怕权势滔天,举手投足可令天下人人折腰,只言片语可叫山川河流移位,可岁月如梭,浮生似梦,终究还是难逃一死,令人嗟叹。然而死亡固然无可避免,死后又是怎样的世界?人活在世间,有五感,有思想,死后呢?是人死如灯灭,如睡着一般再无知觉,还是像传说一般,有那九幽地狱,九重天堂?千百年来,人们臆测、猜想,有人自称死而复生,见过阎王,然后制图绘卷,描述阴世诸状;有人言道梦游天域,拜了上主,传下神书圣典,信众万千;可那死后幽冥事,这普天之下,却又有谁能真正说清道明?

    话说那吴常命在旦夕之间,心中却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满满都是对爱妻的不舍与依恋。他幼年孤独,半生悲苦,苏雅对他的真诚感情,是他最为珍视的宝物。他清楚记得自己对苏儿有一生相守的誓言,可转眼便要相负,这生离死别之苦,他如何舍得让爱妻背负!只是无论他心中如何不甘痛苦,他还是感觉到眼前的光亮在逐渐模糊。仿佛世界在眼前留下一道亮着光的窗口,可他却再也难以抓住。不管他有多么勇敢多么渴望,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亮光越飘越高,越变越小,最终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死亡,黑暗,熄灭的灯盏。从身体机能的最终坏死,到意识涣散,思想停止,生命已经彻底终结。可奇异的是,还有一幅幅画面,在他丧失自我意识的脑海中混乱闪现。

    暴雨夜,吴双复杂的眼神。红烛下,苏儿羞涩的笑脸。纷飞的铁拳,赶尸人狰狞的脸,矮术士的笑和咆哮,亲人眼中刺人的怜悯和敌人脸上的不屑,不断盘旋!

    慢慢地,这些慌乱的画面平静下来,只在那个特别的身影上温柔徘徊。那个明媚的午后,那白衣,那微笑,那皓齿明眸,那样叫人眷恋。

    “我姓苏,叫苏雅,你想追我是不是?”

    “受伤了?这么笨!痛不痛?”

    “知道占了便宜,就一辈子跟着我,对我好!”……

    画面突然一阵摇晃,苏雅的面貌也开始变得模糊,褪色。吴常最后的灵识焦躁起来,虽然它已不知自己是谁,甚至已不能再被称作生命,可它似乎还是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只是那画面中的苏雅还是在渐渐淡去。灵咆哮起来,焦急地绕着即将消失的苏雅飞舞盘旋,在他的脖颈之上,一双盘绕飞天的龙形,在他的焦急愤怒中逐渐闪现!

    谁?谁在偷我的记忆?突然亮起的双龙之光犹如黑暗中划破长天的闪电,把吴常浑浑噩噩的灵魂猛地劈起一个灵激,一双眼睛,突然在无边的黑暗里睁开!

    “苏儿!”吴常发出一声惨叫,才意识到,苏雅并不在自己身边。他努力摇了摇头,感到了一阵痛苦的眩晕。四周有无数的灰白光影在翻腾起伏,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看清楚的东西,除此以外,世界只剩一片黑暗死寂。

    他呆呆地坐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脑子里乱腾腾的,好久才想起自己是谁。

    “我还没有死?”一丝喜悦涌上心间,却在下一瞬间被震惊取代。吴常震惊地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上发出的淡淡白光,久久说不出话来。一股清凉的气流随着他的心意顺着小腹涌到手心,接着“嘭”的一声,在他的手掌上化作了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冰凉的火焰猎猎燃烧,带来阵阵寒意的同时,也在吴常苍白的脸上抹出一片幽蓝。吴常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蓬掌心火一般,变得一片冰凉。

    作为岭上吴家的子弟,即使只是最差的子弟,吴常知道自己不会搞错,这是灵力,灵魂的力量。是的,这就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灵力,这就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灵力!三岁聚灵力,五岁唤灵魂,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像正常的吴家孩子那样施展灵术,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掌心火”,哪怕只有一秒钟,半秒钟,只要能让他体验一下那种在吴家人眼中再平常不过的,“冰冷灵火”在掌心静静燃烧的感觉,他也会很知足。可是他却从未如愿,不管付出多少艰辛多少汗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灵力的绝缘体。在岭上吴家这个不凡的术士家族里,他却注定要一辈子当个凡人。

    可是此刻,掌心火真真切切地被他握在手心,这个在最香甜的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真实显现,却没能给他带来半点喜悦。吴常早就知道自己的体质是无论如何修炼不出灵力的。现在这种只有术士和亡灵才拥有的力量能在他的体内运转,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这个陌生的世界。手中的火焰在他心念驱使下,“呼”的一声绽大了一倍,亮度也随之增大了许多。虽然还是无法清晰地观察周围的世界,光亮的存在却已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幸亏从小就把家中的“御魂诀”背的烂熟,现在使用起来,倒也顺手。吴常露出一个苦笑,尝试着御使掌心火缓缓升上空中,以便获得更大的照明范围。

    那些可以轻易使用灵术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御魂诀”死记硬背到这种程度的。就像一个在江河里学游泳的人,绝不会苦背什么游泳秘籍,只有那些一辈子没机会下水的人,才有可能把一本枯燥的死书背到一字不差,只为自欺欺人地希望背出一个渺茫的奇迹。

    现在这样,老天爷也总算是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了我当年的一片苦心了。可见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肯努力,也未必就没有奇迹。“哈哈哈。”吴常努力大笑三声,又闭上嘴,沉默了。突然他毫无征兆的将手中火焰狠狠砸灭在地上,发疯般嚎叫道:“去他妈的奇迹啊!我要这种奇迹干什么?如今苏儿她怎么办!我还怎么可能回到她身边!再创造个奇迹?是要等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啊?!”他软倒在地上,崩溃了。原来没有了眼泪的哭泣才是最痛苦的哭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的孤影哀嚎着、抽搐着宣泄心中的疼痛和恐惧。此刻世界都已抛弃了他,没有人能帮忙,也没有人会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吴常才重又站了起来,他放出掌心火,映照着自己既惨白又毫无表情的脸。此刻这个男人已经将心里所有的悲伤、无助和恐惧都关押起来,就这样踏出了自己在异界中的第一步。像这样能思考,能行动,明明还有机会!越来越显明亮的掌心火在半空划出一道扭曲的斜线,率先向前探去,吴常的步伐逐渐坚定。哭有用吗废物,他对自己说,我要回去。只要肯努力,未必就没有奇迹。苏儿,等着我。这里再怎么黑暗渗人,也未必就走不出去。

    亮度提升到极限的掌心火勉强照出了一个平方左右的光亮空间,让吴常可以看见脚下寸草不生的漆黑大地。一平方米外,就是泾渭分明的浓厚黑暗,黑暗中,唯一可以被看见的东西就是那种翻滚起伏的灰白亮光,它们不时破开浓郁的漆黑惊鸿一现,又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这样的环境根本不可能辨别方向。吴常也只能凭着感觉,向那些灰白亮光比较密集的地方探索。掌心火的光亮与黑暗交接的地方,不时有一些奇怪的白色物体一闪而过,很快引起了吴常的注意。可是每当他引着火光加速靠近,这些东西就会悉悉索索地退向远处。这里的土地质地奇特,非常酥软,一脚重踩下去就会陷落半个脚掌,让吴常有心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也办不到。他心念一动,想起了御灵诀里有个很实用的法术叫做“通灵之眼”,能够通过灵力增幅施法者的视力,使其视暗如昼,还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便凭着记忆施展起来。谁知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效果。这才恍然想起“通灵之眼”是一个中阶灵术,吴家的人等闲也要修炼个三年五载才能使用。

    “御灵诀”将御灵术士分为“鬼、魅、魂、人、天、神”六个等级,像叔叔吴双就是天阶高手,自己今天灵力初醒,换算成御灵术士的水平顶多也就是一个鬼阶“低手”,用用“掌心火”这样的低阶灵术自然勉强可以,可是想使用“通灵之眼”、“灵枪术”、“破邪术”这样的中阶灵术,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吴常自嘲的笑了笑,心情却又轻松了几分。呵呵,鬼阶低手又如何?曾几何时,已是我多么奢侈的妄想了啊。

    “掌心火、燃灵闪、聚灵一击、万千灵斩……”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涌上心头,一时间搅得吴常心潮涌动,思绪万千。是呀,这只是一些鬼阶法术,即使在普通族人的眼中,也不算什么。可想当年,这些鬼阶法术,有哪个他不是当作梦中情人一样向往?又有哪个,他不曾刻骨铭心地渴望?吴常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情绪,可是朝圣般的感动,还是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毕竟这是二十多年的渴望呀,一朝实现,确实也只能用一步登天才能形容。虽然这种实现愿望的方式,实在让他难以接受,可是度过了最初的苦楚之后,获得灵力的喜悦还是那样真切地将他包裹。

    掌心火冰冷的火焰在吴常的心念控制下,急切盘旋,道道幽蓝色的光舞,宣泄着主人心中的波澜。此刻的吴常,真想立即祭出所有灵术,好好感受一下其中滋味。不过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压制了心愿。施展灵术是需要耗费灵力的。而损耗的灵力,只能通过御灵诀中的采纳之术慢慢补充。在陌生的环境里,节约灵力,是御灵士的基本常识。

    对了,吴常心中一动,缓缓地捏紧了拳头。劲力,从骨节末端,一点点涌起,很快贯穿了整条手臂。

    拳起,如风。形意十二形拳,水银泻地般从吴常手中流淌出来,劲力畅通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放声呼啸!人间的伤痛在这个透明的新身体里竟然没有留下痕迹!其实早在醒来的那刻,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只是各种状况接踵而来,让他一直没有心情查探自己的情况。此刻,在专职疏通人体十二经络的十二形拳辅助下,他清晰地感觉到磅礴的劲力在体内经络中欢腾的流转,每一拳每一腿,都施展得那么尽兴,那么快乐!在人世间因为使用禁术尽毁的筋脉,竟然在这全新的身体中彻底恢复了。

    “太好了,我又能够打拳了!我也是术拳双绝了?!”吴常望着自己面前的双拳缓慢捏紧,一股豪勇涌上心头。形意傍身,我又何惧天下艰险?即便灵力有时尽,我以我拳也会一直打下去,不打穿这异界又怎肯罢休?!一直在等待一个理由燃烧的吴常举起拳头,纵声喊道:“异界啊异界,我鬼阶御灵士、形意武者吴常在此!你就放马过来吧!我到要看看你,能把我困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