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远到上辈子(1/1)
作者:秋醉浅夜
    夜深,汴河上一轮白月,照着楼前一地狼藉,里面是人去楼空,登台前明月将小丫头们一一叫到房间,给了份沉甸甸的盘缠,打发走了,她们和软殷脂无涉,都是些爹不疼娘不要的可怜人。

    李承乾和小缺回到明月房里,人去的太突然,他们两个都觉得恍惚间一转身,明月就会出现在门口似的。

    案几上的香炉里仍燃着香,少了一个人,却空寂如此……

    李承乾走到桌前,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叠画像上,他拉过小缺,一张一张指给她看,她叫裴青竹,昭宗年间太尉裴广之女……她叫邓琳,邓国公之女……她叫冷画屏,左都尉冷展之女……

    “这些人,你都认得吗?”小缺看到他眉心微微蹙起的两道浅纹,伸出一根手指按上去,替他压平了,娴熟的玩泥巴手法……

    李承乾脸上的阴霾散了些,他说:“记得,但不认得……”

    明月希望的,也是如此吧,他来替她记住这些乱世浮萍般的女子,偶尔抬头看到夜空中的明月,心中会有些怅然,千年以后,会有人为她们轻叹一声……

    李承乾跟小缺一一念叨完这十二个女子的名字,却发现还有一幅,压在最后,他轻轻拿起这页画纸,捧在手上端详。

    画中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眉梢一颗小黑痣,笑容俏皮,神采飞扬……

    一旁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僖宗之女,李明月,一生做尽荒唐事,以魂偿,不足忆。

    楼下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少年烧完纸钱,朝明月殒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近春天,却乍暖还寒,头顶阴云积攒了一整天,傍晚时纷纷扬扬落下一场雪来……

    小缺趴在窗户上伸手接雪花,小手冻得通红,却不觉得冷,雪花落在掌心,片刻间融化成一滴滴小水珠,攒得多了便洒在窗沿下一丛月季的枯枝上,突然起风,裹着雪吹进窗子里,落了她一头一脸。

    李承乾刚刚把坏掉的门装好,关上又打开,门轴吱呀吱呀,小缺转过头对他说:“老大,下雪了……”

    李承乾听到“老大”两个字,心里便不是滋味,她跟在自己身边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却怎么也不敢对自己直呼其名,老大二字是越叫越顺口了。

    “你要不习惯叫我的名字,以后就叫我十五好不好?”

    小缺闻言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梦到过这里呢?有点眼熟。”小缺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

    “就你这记性,能看到眼熟的东西,真不容易啊。”李承乾拍了怕手上的灰,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小小的吃惊了一下,这地方她确实来过,不光来过,还住过,可时间也隔得太久了,久到了上辈子,隔了一个生死轮回,她竟还有些印象。

    小缺扭脸看看屋里的摆设,努力转动她那个只装得下三瓜俩枣的脑子,转了半天也没灵光乍现,若有所思的走进隔壁那间小屋,站在床边望向窗外,望了一会儿,突然冲出来对李承乾说:“院子里从前养了条狗,跟你一模一样,就蹲外面那棵大枣树下,一蹲就是一整天。”

    李承乾转过他那张俊美的面孔,凑到小缺眼皮子底下,半气半笑着说:“你见过哪条狗能长出这模样来?”

    小缺差点和他鼻尖撞鼻尖了,往后退了一小步,嘟哝一句:“我又没说是你现在这样儿,说的是你变成狗时候。”

    李承乾愣了愣,他也确实在那棵枣树下守了整整三年,直到她夭折……

    “就当是上辈子的事吧,你天天躺这张床上,正好看到外面那只狗,后来你就死了,没活过三岁……”他编故事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说的跟真的一样,就算是真的,三岁小孩能记住什么啊。”小缺反驳。

    “你再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太喜欢那只狗了,舍不得忘记,一直记到这辈子了……”

    “你还挺会编……”小缺笑了,鼻头耸起,弯弯翘翘的,很好看。

    李承乾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有些久了,猛地起身,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饿了。”

    小缺看了一眼对面的卧房,轻声说:“也不知道这家的老婆婆每天是怎么吃饭的,看她从床上起来都费劲,我们做点饭和她一起吃吧。”

    李承乾点点头,几十年不见,这间他曾经赖了三年的小院没什么大的变化,院子里的人却变了,男人死了,女人老的只剩一口气,李承乾原本也没想带小缺过来,既然路过,又没有客栈可以歇脚,便来篱下敲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应答,只好推门进来,见到床上躺着的老人时,他们还以为她已经死了,俯身叫了好半天,老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睡太久了,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李承乾废了好半天劲才向她解释明白借宿的事,老人点点头,翻个身又睡了,小缺愣愣的看着她,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突然有些想娘了……

    李承乾拽着她走出老人的卧房,抬眼看到两扇门敞着,一扇门轴脱了,半挂着摇摇欲坠,西北风直往屋子里灌,只好卷起袖子开始修门,小缺拧了块抹布擦灰,两人一直忙活到黄昏开始飘起雪来……

    李承乾一说饿了,小缺才发现自己肚子叫的正欢,两个人冒着雪穿过小院子,来到灶间,举目四望,满屋狼藉,地上几乎没地儿下脚,李承乾脚底抹油,扭头就走,边走边说:“男主外,女主内,你先收拾着,我去拾点柴回来。”

    小缺无语的看了眼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抓起靠墙的一把破笤帚,开始打扫,她在家做惯了粗活,手脚还算麻利,地上的饭渣菜叶扫成堆,拧了块抹布将灶台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泥垢一遍遍往下擦,手在冰凉的水里冻得发紫,却浑然不觉……

    李承乾抱了一堆木柴回来,弯腰放在灶台旁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一眼看到小缺抓着抹布的手红得发紫……

    “你不知道先烧锅热水再涮抹布吗?”他把小缺的手捂在自己一双大手里,结果发现自己手比她还凉,只好哈了口热气上去,使劲帮她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