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双星诉琼瑶(1/2)
作者:吉文央子
    双星诉琼瑶

    “小姐小姐小姐哦不对,公主公主”

    丫鬟善喜的一连串呼叫和奔忙的脚步声,惊得屋檐上的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盘旋了几圈又落回屋檐,歪着脑袋看向院中。李莲花正低头检查一个食盒,今天是曹敏的生日,莲花去坟上拜祭,这食盒是带给父亲和兄弟的。看到善喜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不禁皱了皱眉:“嚷什么,一点规矩没有。”

    善喜伸了伸舌头,偷偷做个鬼脸,不等气息平定就急急忙忙地说道:“公主我听外面的曹忠说,知密直司事赵胖派了快马先回来禀报,他还有几天就要携旨返城了。”

    莲花一怔,没有说话。

    “公主您不担心啊这么大的事。我都愁死了。”善喜噘着觜。

    莲花“扑哧”一声笑了,看着善喜笑吟吟地说道:“你愁什么”

    善喜听出莲花语气中的调侃,有些着恼:“我当然是为公主发愁啊万一朝廷真准了,公主可就真得去天朝了啊”

    莲花闻言,收敛了笑容,埋头整理食盒。不一会儿说道:“车备好了吧我们走吧。”

    善喜不敢多言,提了食盒跟在莲花后面出了内院。

    门外海寿正等着,见莲花出来急忙行礼,三个人上了车,海寿坐在车夫旁边的车辕上,一路警惕地张望护卫。

    莲花被封为公主后,除了进宫给国王王妃请安,还是住在曹府。国王怜她忠义,赐了一个宫中内侍名叫海寿的给莲花。海寿年纪虽然小,但是久在宫中极为伶俐聪明,莲花自作了公主多了不少来往应酬,外面极多送礼拜会等等杂事,难为他都处置得妥妥当当。海寿并据说是藏密沙迦派的亲传弟子功夫了得。善喜好奇,几次逗海寿出手,海寿却都轻轻避让过去并不显山露水。

    几个人不久到了郊外的永兴山,马车停在山脚,海寿带路,善喜提着食盒跟在最后,三个人沿着山间的小路往半山腰的曹家墓场走去。

    此时尚是冬日,积雪未消,山上一片白色茫茫,恍似天上琼瑶仙地又如东方琉璃世界。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雪地上不时有金光闪闪。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他三人脚踩积雪的嚓嚓声。

    过了抚远桥左转,是一大块平地,就快到了,忽然远远地看到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形,莲花心中一动。自思政殿上被封宜宁公主,莲花就一直避着李芳远,几次不得不碰面的场合,莲花也是低着头绝不看他。今天是曹敏的生日,李芳远和曹敏一向亲如弟兄,应该会来拜祭。

    走近了,果然是李芳远正肃立在曹敏墓前,背影挺拔轩昂,玄色的黑狐大氅时时被风吹开底裾飒飒作响,人却直直站立着一动不动。直到三人到了墓前,李芳远才侧头淡淡看了一眼,然后侧身让在一旁,负手望天。

    海寿善喜急忙上前行礼请安,莲花也裣衽一拜,轻声叫道:“王兄”。李芳远重重“哼”了一声,并不答言。

    莲花取出食盒中的碗碟:泡菜和葱饼是为父亲做的;年糕和大酱汤兄长素来喜欢;而小弟,最爱姐姐的打糕。每次舂米小弟都抢着帮忙,插着腰对姐姐说:“我力气大”若有其事的小模样总逗得莲花哈哈大笑。。。竟难道,再也不会有了吗

    莲花把碗碟依次供在三人碑前,行礼拜祭,往事历历浮现眼前,不觉已热泪盈眶,望出去模糊一片。

    模糊中看到,三座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各种点心供在碑前,父兄贡台上的点心旁还都有一壶酒。

    李芳远似是觉察到,在身后轻轻说道:“每年今日,献勇伯都是和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喝酒。”

    莲花身子一颤,一颗泪珠滴在雪地里,“噗”得砸出一个小坑不见了。

    李芳远面色阴沉,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海寿善喜,冷冷地道:“你们退下。”海寿善喜望望莲花,莲花略一点头,二人远远地退开了。

    李芳远走上前,一撩大氅在莲花旁边不远处并排坐下,两眼望天。今日雪晴,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寒风中的阳光直射下来有些耀眼。过了一会儿李芳远开口淡淡地说道:“我会领兵去杀倭寇,我会训练水军,我会保我朝鲜百姓疆土。”

    莲花垂首不语,身体却有些抖。

    李芳远仍然望着天空,继续缓缓说道:“我会找到阿木台猋,千刀万剐,为阿敏和阿修报仇。他们死得太惨了。”

    莲花全身一震,再也忍耐不住,压抑多日的泪水决堤而出,李芳远伸出右臂轻轻环住莲花的肩膀,喃喃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吧。”莲花侧头伏在李芳远的肩上,终于嚎啕痛哭。墓碑上的鸟雀不忍听闻,扑棱棱展翅飞走。

    曹家父子三人的遗体返家后,莲花亲自拭身装殓。曹蒙乙的致命伤是胸口一道,从后背穿胸而过,显然是遭背后偷袭。曹敏和曹修都是全身上百处刀伤,大大小小刀形不一,该有多少倭寇在他们卸甲后伏击围攻曹敏的右脚掌少了一半,后脑勺被重器击瘪;而曹修,除了右手指少了几根,左臂根本就是后来缝上去的。不知尹议郎费了多少功夫口舌,才从阿木台猋那里讨回了这只手臂莲花怕母亲伤心,装殓结束了才让母亲看,自己却偷偷哭红了眼睛,一颗心破碎得一瓣一瓣。

    哭了很久很久,莲花慢慢平静下来,止住了呜咽,轻身叫了一声:“圆圆哥”

    李芳远一震,轻轻搂紧了右臂。

    莲花开始与李方远一起玩的时候才一两岁,大人吩咐要称呼“芳远兄”,莲花话还说不好哪里叫得出,稚嫩的声音总是喊:“圆圆哥”“圆圆哥”,这个甜蜜的身音飘荡在李芳远的整个少年。后来莲花大了改过来了二人男女有别见面却也少了。李芳远久未听到此称呼,心中激荡,只是搂紧了手臂一动不敢动。

    一时寂静无声,二人都觉得平生从未有过的甜美。

    不知过了多久,李芳远轻声说道:“莲花,这些事情我都会做好,相信我”。“嗯”莲花应了一声。

    “答应我,不要去天朝。”李芳远继续轻声道。

    莲花不语,慢慢坐直了身体。莲花望着曹修的墓碑,阳光下,“宁和君”几个金字在汉白玉上飞舞,仿佛小弟飞扬的笑容。阳光有些刺眼,莲花微眯了眼睛说道:“小弟最爱吃我做的打糕,临走时我装了一大包在他的行囊,又挂了一个锦袋在他的腰上,里面塞了两块打糕,他饿的时候伸手就好摸到。尹侍郎送回来他的遗物,只有这个锦袋。已经被血染红,连里面的打糕,也是通体红色的。。。”说到这里又有些哽咽。良久继续轻轻地说道:“这世上,还有许多小弟;我朝鲜的子民,都想平平安安地吃着打糕。”

    李芳远身体僵硬,渐渐松开了右臂。

    莲花不敢看他,低了头低低说道:“为了小弟,为了这些人,我一定要去天朝。”

    李芳远一下子站起来,手掌托起莲花的下颌,黝黑的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狠狠地吼道:“那你自己呢你知不知道,天朝的皇帝已经七十岁了你真的愿意去陪一个老头子”

    莲花挣扎了一下,挣不开李芳远的手掌,只好这么仰着头,被逼着看着他,剪水双瞳里有一些惊慌但更多坚决:“昔日佛祖舍身饲虎,为了众生之利,莲花甘愿割舍一己肉身。”

    “那么我们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怎么样”李芳远手上不觉用力,吼得更大,声音中竟满是痛楚。他今天戴着同样玄色的黑狐帽,衬得宝石一样的眼睛份外明亮,只是此时,宝石上隐隐有泪光。

    莲花被握得疼,吸了一口气,语声无限凄楚:“你忘了莲花吧,现在只有宜宁公主,王兄”说着移开了目光。

    听到这两个字,李芳远一震,慢慢地放下了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莲花。莲花白玉般的脸颊被他的手捏了几个红指印,刚刚痛哭的泪痕尚未干透,寒风中不胜凄楚,我见尤怜。李芳远心中酸痛,随手掏出一块绢帕,擦拭莲花的小脸,手势轻柔,仿佛在擦着一件最心爱的珍宝,小心翼翼,无限温柔。

    他俯下来的侧脸,黑鬓如漆色如美玉,棱角分明,似刀刻一般英俊坚毅。莲花握上他擦着自己脸的手,大大的温暖的,让莲花想起父亲的大手;那温柔的手势和神情正是曾有过的幸福时光。莲花如剪水一样的双瞳,不觉水波摇动,闪过感激,动摇,眷恋。两人的目光交错相缠,握着的手都不舍得松开,闻到彼此记忆中的气息,不禁心醉神迷。

    忽然远处“铛,铛,铛,铛,。。。。”传来钟声,是安国寺的钟声,悦耳苍凉,悲悯激荡,响彻在苦厄的尘世,直指人心。莲花一惊,松了手,怔怔地从美梦中醒来,急急移开了目光,低下头,良久叫了一声:“王兄”

    李芳远僵立着,默不作声,然后冷声叫道:“海寿”。

    海寿和善喜从远处急急忙忙跑过来,莲花让收拾好了,三人下山。

    走了两步,莲花转过头,李芳远挺拔的背影静静伫立着,阳光点点洒在他的背上,却不能融化其间的酸楚和悲伤。

    “保重”莲花轻轻道了一声,旋即转头匆匆而去。

    知密直司事赵胖一回到汉城,就径直去了景福宫,上了勤政殿。

    百官在朝,王子列坐,宜宁公主也被迅速传召进宫。

    莲花尚在孝中,白色的衣白色的裙,连袖口衣襟的缎边也是白色,只有领条是极浅的绿,整个人直如一朵圣洁的莲花。不施脂粉,却更显得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冉冉飘过的时候,裙摆不动领条直垂,却如流风飘飖轻云髣髴,那一时众人都疑心闻到了出水莲花的清香。

    百官们望着知密直司事赵胖,等他宣读自天朝带回的圣旨,暗自踹度猜测。只有李芳远自莲花进殿起就只看着莲花,眼睛一眨都不眨。世子李芳硕拉拉李芳远的衣袖提醒,李芳远恍如不知还是凝望着莲花。李芳硕心里轻叹一声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这个宝贝弟弟不要生出事来。一时朝堂上一片寂静,静得听得到各人的呼吸。

    只听到知密直司事赵胖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朝鲜公主宜宁,年方二八,朕已古稀,以此殊龄而贡女与朕,未审何谋无乃贪之甚欤”圣旨语气极为严厉,赵胖不由顿了顿,额头冒汗。

    须臾接着念道:“念尔朝鲜素昔恭谨,百姓无辜,自今以后当慎守封疆,毋生谲诈,福愈增焉。”,赵胖又顿了顿,举袖拭去汗水,接着念道:“朕有太孙允炆,素有才德,朝鲜公主宜宁既德行娴静,着即封为东宫淑女酌日进京。钦此”

    国王带百官叩谢领旨毕。想了一下,问赵胖:“可知这皇太孙的年岁”。

    “洪武十年出生,今年二十一岁。”

    “司事见过吗”国王又问。

    “前两次都没见过,这次在礼部碰到,极为温和谦下。皇胄风仪雅贵非凡。听说先太子和皇太孙都是自幼由皇帝陛下亲自教导,学识也是极好的。”赵胖说完偷觑了一眼李芳远。李芳远脸色铁青,冷哼了一声。

    百官俱皆纳罕,赵胖这才到汉城,怎么知道的真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国王装作没看见,又问赵胖:“这次还碰到什么人吗”

    “还有燕王世子朱高炽当时在一起。”

    “燕王。。。。。”国王沉思一会,挥挥手,赵胖退在了一旁。

    国王问莲花:“吾儿拟何时进京”

    莲花低头道:“但请父王作主。”

    李芳远看看莲花,看看国王,欲站起身,世子李芳硕使劲儿按住。

    国王心中盘算,虽然不是皇帝是皇太孙,虽然只是低级别的淑女,但这次是受了朝廷的正式册封。头开得不坏,后面能到哪一步,就要看莲花自己的运气了。现在名正言顺可以奉旨进京入东宫,宜早不宜迟,以免另生枝节。便示意身边的内侍取过黄历,仔细看了半晌,说道:“下月二十九乃是吉日,就这日出发吧”

    莲花拜道:“是”

    国王吩咐知密直司事赵胖:“快马上表朝廷奏知。”

    李芳远跌坐在座位上,神色黯然。

    “公主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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