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双星诉琼瑶(2/2)
作者:吉文央子

    善喜又在大呼小叫。莲花双眉微蹙,看了看善喜。海寿侍立在旁,显得也是不以为然。

    善喜小了点儿声音:“公主这么多经书都要带太太太多了耶”说着瞪了海寿一眼,目光挑衅:“你保护得过来吗”

    三个人是在安国寺,准备要带到天朝的经书。朝鲜在十三世纪高丽王朝后期,历时几十年刻印了著名的高丽藏续藏经再雕大藏经,共一万多卷,收录佛典近三千部,刻经木雕版就有八万多块。俗称高丽大藏经,

    涵括北宋和契丹的大藏经,博大浩瀚校订严谨,很多佛典甚至为中国所无,向来是世界佛教藏经中的瑰宝。所以这次国王和莲花特意商量了带这套佛经,以彰显我朝鲜平和恭谦却也不容轻视之意。

    “我只管公主,可不管佛经,也不管你。”海寿负手冷冷地回答。

    善喜气结:“不管就不管,我也不管你,有事别来找我”

    莲花看二人斗嘴,不禁好笑,这两个人像是前世结了冤似的,一见面就斗,最后总是海寿不说话沉默了才算结束。

    这时自超大师缓步踱了进来,三人赶紧起身施礼,自超大师看着充栋汗牛的经书,微笑道:“弘法度生,善哉善哉”。

    莲花微笑道:“弟子份所当为,师父过奖了。”

    自超大师取过桌上一本光赞经随手翻阅,淡淡说道:“贫僧幼时在天朝游学多年,天朝疆域广大历史悠久,蛮横如蒙古人也被他们赶了出去。朝堂皇宫人才济济连民间也是藏龙卧虎高人辈出。公主惠质兰心,此去总以忍字为上。”

    “谢师父提点,弟子谨记。”

    自超大师放下手中的经书,从怀中取出两封信,说道:“公主此去可经过北平”

    “师父吩咐,弟子自当前往。”

    自超大师把信递给莲花,说道:“一封是给法泉寺的慧勤法师,他本就是我高丽禅僧;一封是给大观寺的梵僧指空。吾三人昔日一起谈经说法共修儒释,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他二人现在什么模样了”说着有些发怔。

    莲花双手接过,安慰道:“弟子一定送到。他二位和师父一样禅净双修福德无量,一定都是好好的。”

    自超大师点点头,又取了个物事托在手掌中,说道:“还有这个,”莲花定睛细看,是一个小小的九层宝塔,虽然只有二寸多高,却是纯净无暇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自超大师接着说道:“这是琉璃塔,是三十年前慧勤法师所赐,乃法泉寺的代传宝塔,伴我多年。琉璃乃我佛家七宝之首,能蓄纳我佛智慧光明,照三界之暗。你带着。佛法无边不可思量,护佑你平安吧。”

    “师父,这太珍贵了,弟子不能要。”莲花双目湿润,看着自超。

    “师父老了,不知哪天就往生了。你这一去,师父怕是再见不到了。”自超大师缓缓说来,面色平淡。几十年修行,自超大师的双目正如琉璃一样温润透明,看着莲花的目光,慈祥悲悯。

    “师父”莲花眼含泪水,跪倒在地,双手接过琉璃宝塔。

    宝塔宝色流转,竟似有生命一样。是历代禅师的慈悲赋予了宝塔生命是师父三十年的修为倾入了宝塔还是琉璃宝塔本来已证菩提,不过是来凡尘历练轮回,度我众生

    莲花捧着琉璃宝塔,拜倒在自超脚下,含泪说道:

    “愿师父来世得菩提,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暇秽,光明广大。”

    自超大师温润透明的双眸,也泛起了泪光。

    “哗啦”

    不知道善喜又闯了什么祸这个丫头自从要和公主同去天朝,开始收拾行李起,每天不是打碎东西就是忘了事情,常常有家人奔过来和莲花告状,整个曹府内院被善喜搅得鸡犬不宁。莲花心知善喜为了远行紧张焦虑,自己何尝又不是,所以总三言两语打发了告状的人,并不责罚善喜。一来二去家人也都不管她了。

    此时莲花正陪着曹夫人在房中抄经,二人听到“哗啦”的一声,摇了摇头没有理会,继续抄写。谁知不一会儿曹忠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喊着:“夫人夫人”面色惊慌。

    曹夫人停了笔,皱眉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打,打起来了。”曹忠有些气喘。

    “什么打起来了谁打起来了”曹夫人耐心地问。

    曹忠指着前院,“大君和海寿比武,打起来了树都砍了”。

    莲花闻言,疾步出了房间,扬声说道:“母亲,我去看看。”步履如风,来到了前院。

    却见李芳远和海寿,正在院子里翻翻滚滚打得热闹。李芳远用刀,海寿却是软鞭,刀光霍霍鞭声杂沓,不知道刀要斩鞭还是鞭要夺刀。李芳远刀刀进逼,不留丝毫退路:海寿的长鞭舞起了一串圈圈,内圈护住自己,外圈在刀光夹缝中快速移动伺机进击。莲花越看越是心惊,这二人哪里是比武过招,竟是性命相搏。

    莲花大声叫道:“住手不要打了”就见软鞭一滞,海寿听了公主吩咐想退出圈外。刀光却无情一闪,李芳远竟是恍如不闻借机进攻;软鞭无奈跳起,海寿护住要害,二人接着打起来。莲花急得跺脚,却无法可想,曹夫人这时也到了,站在莲花旁边,二人看得心惊胆战。

    忽然鞭影突变,无数个圈圈急攻李芳远,李芳远不闻不问,高高跃起大刀一举,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直直砍向海寿。莲花高叫:“不可”,她二人却忘了李芳远一身锦袍,大概素习高傲,连袍角都没扎起,这样一跳跃袍角正好卖给海寿,只听“哧啦”一声,海寿不理大刀,软鞭在李芳远跃高的时候卷住了他的袍角,明知大刀在顶,海寿用力挥鞭,撕下了一段锦袍。李芳远微微一愣劈在半空的大刀一滞,海寿乘着他愣神的这一刻,急速跳出圈外,收起软鞭,奔到曹夫人面前跪下了。

    曹夫人看海寿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鲜血一点点地还在渗出,心中气恼,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伤了大君是要灭满门的吗”

    “是我逼他的。”却见李芳远走来,冷冷地说道。

    “王兄你这是”莲花忍不住,有些责备。

    “我要试试他的功夫,到底能不能护送你。我砍了树他也不肯打,只好砍他了。”李芳远仍然冷冷地。

    莲花哭笑不得,看看海寿的手臂,对海寿说道:“你下去吧快去疗伤。”海寿站起来,却走到李芳远的面前,跪倒行礼,说道:“海寿就是拼死,也会护公主周全”,不等李芳远回答一起身走了。曹夫人叹口气,也转身回内院了。

    李芳远袍子少了一大截,前短后长,漏出里面的皂靴,有些滑稽。莲花看了看,抿嘴忍笑,移开了视线。李芳远没好气地说道:“想笑就笑又不是没笑过我。”莲花忍不住笑了出来,玉颜泛红朱唇上扬,如一朵鲜花正在绽放。李芳远看得一呆,低低说道:“只要你能这样笑,我天天做小丑也心甘情愿。”

    莲花脸一红,撇过头去。院子里的雪已经开始消融,花木开始一点点漏出来了。莲花轻声说道:“你昨儿个,在朝堂上又顶撞父王了”

    李芳远有些意外,不吭声。

    “父王管你是为你好,你脾气忒大了。”莲花轻轻劝道。

    李芳远咬牙说道:“我恨他”,看了一眼莲花:“保国守土乃吾等职责,如何能牺牲你一个女子而且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明明知道我从小没求过他什么”

    莲花第一次听到李芳远“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一时呆住,李芳远也发现了自己第一次表白,呆了呆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不赞成贡你去京的人不少,特别是武将大部分不同意。最可恨大哥,领了一帮腐儒附和父王,我们说不过他们。“

    莲花知道李芳远因征战多年素和武将接近,有一帮死党,自己的兄弟当时也常和他们混在一起。犹豫了下还是轻声劝道:“我的事真是我自己要去的,你别怪父王。父王年纪大了,你顺着他点。”

    “哼他不同意你能去吗何况还推波助澜认个公主把事情搞大我恨他还有大哥”

    李芳远说着停下来,看看莲花:“你别操心这些了,自己找些好玩儿的,你刚才在做什么”

    “刚才抄经呢,给你这一闹,菩萨都要恼了,”莲花微笑着说。看着李芳远余怒未消的面庞,莲花暗暗担心。

    果然第二年夏天朝鲜爆发了“王子之乱”,李芳远发动“戊寅靖社”,世子李芳硕被杀,李旦被逼让位于李芳果。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时曹忠捧了一件长袍走近来,显然是曹夫人刚进去找的。是曹敏的旧衣。曹敏和李芳远身量相仿,以前不少喝醉了酒或者打了架二人互串衣服的故事。莲花见了衣服不觉神色一黯,没了笑意。李芳远挥挥手,曹忠看看二人,还是那么捧着长袍退下了。

    李芳远伸手入怀,拿出一卷册纸,说道;“这个给你。”

    莲花低下头道:“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李芳远有些气:“你看都不看就说不要”

    莲花不啃声。

    李芳远看着她,半晌一跺脚,把那个纸卷往地上一掷:“要不要随你”,大踏步走了。

    莲花听到脚步声气忿忿地渐渐走远,心中酸楚,怔怔出神。

    “公主”善喜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公主大君走了刚才可吓死我了那么粗的大树干,大君一刀就砍了下来。”

    莲花回过神:“海寿的伤怎么样”

    善喜笑嘻嘻地道:““他不肯去见医官呢,我拖着他才去了。上了药,医官说没事。”

    然后放低了声音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他功夫那么好,以前原来真是让我的。”,语声里满是崇拜:“我可打不过大君,真打起来可能还不如这树呢”

    莲花纵是愁肠百结也笑了出来。

    “咦,这是什么”善喜捡起地上的纸卷交给了莲花。

    莲花接过,定定神,转身带着善喜回了内院曹夫人处,接着抄金刚经。曹夫人看到她进来,停了笔,欲言又止。莲花轻轻道:“女儿明白的,母亲放心。”说完头也不抬,埋首净心无念,一字一字地抄着:“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於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须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渐渐物我两忘。

    莲花忙碌了一天回到自己房里,更衣就寝。脱了外衣,却掉下一个纸卷。莲花犹豫了一下捡起来,走到蜡烛边,打开来。大约有十来张册页,满满地写着蝇头小楷:“高皇帝朱元璋,性刚毅决断。。。”莲花吓了一跳,翻到下一页:“皇太孙朱允炆,天姿仁厚,亲贤好学。。。”,又翻过一页:“代王朱桂,贪虐残暴;珉王朱楩,生性温和。。。。。”莲花一页页翻下去,竟然是大明朝廷自皇帝到皇子以及文官武将的一本介绍。

    国王曾和莲花说过朝廷的情况,但是只有重要的几个人。这个册页里却不但有人名官职,连长相性格喜好以及相互的关联都一一注载。莲花认得这蝇头小楷是李芳远的字迹,亲自抄写也罢了;远在千里之外,如此详细的情报,不知他如何得来这么秘密的消息同在朝廷里也未必知道,不知他费了多少心血莲花翻到最后一页,竟是京城里的一个联络方式。下面最后写着:“看熟记牢阅后即毁。珍重珍重”

    莲花泪盈于睫,凝视着这几个字,一时痴了。

    昏黄微弱的烛光闪动,终于“噗噗”跳了两跳,燃烬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