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地下王国(二)(1/1)
作者:鳕鱼堡烤奥尔良
    面包车缓缓停下,简直要老化成拖拉机引擎的发动机开始熄火,四边车门被打开,再是车后盖。“况”的一声,光线和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在闷热狭小的车后备箱里呆久了,迎面而来的凉风和城市尽头射来的残光竟让林罗敷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面包车停在住户搬走大半的拆迁楼附近,不远处拆了一半的围墙边是一辆停工的挖掘机和铲车,残垣断壁下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四处荒无人烟的寂静。青石的台阶之上是通往洛北高速的柏油马路和凄冷的滨江公园,见不到人影,用轻微曝光的滤镜望去倒真有几分末世降临的人类世界之感。

    她们到这里明显放松了许多,像是归家的上班族般说说笑笑,领着沉默的林罗敷和苏花花往深处走了几分钟,就看见一个四周垒满了红砖的地洞。地洞口有两个下水道井盖加起来那么大,领头者轻松的像是坐滑梯一样“滑”了下去。

    苏花花显然有过经验,扯了扯林罗敷的衣角:“那里有两条道,一条是凿出来的水泥阶梯,一条是铺了地胶的斜平面滑道,你不想摔个狗啃泥最好老老实实坐着从阶梯上挪下去。”

    苏花花说完来到了地洞前,一屁股坐在光滑的灰色地胶上,双手一推飞快的滑了下去,还能听到她仿佛是为了表达惊险刺激和好玩发出的喊声。绑架者看着都心下狐疑这小妞该不会是被黑鸦一膝盖撞傻了吧?小姐这是绑架,不是请你到儿童乐园吃饭。

    “别磨蹭。”走在最后的黑鸦不耐烦的推了推林罗敷的肩膀。

    林罗敷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地洞口前蹲下,用脚踩着水泥梯,慢吞吞的一个阶梯一个阶梯挪了下去。头顶是夯实的泥土,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腥味,如果不是洞口上有人打开了手机闪光灯朝下照着,四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下来时,林罗敷没来得及直起身子打量四周,一桶污水已经当头泼下。污水中还夹杂着腐烂的菜叶和碎骨头,像是有人拿着水瓢从混合了饭店泔水的下水沟里舀来的。水温冰凉刺骨,确实透心凉,心飞扬,心脏都吓停了一拍,

    林罗敷懵了,转头就看见跟他一样被泼了污水的苏花花,她抱着胸一脸嫌弃,湿哒哒的红发上还沾着海带和几粒饭粒。

    幸好这些残羹剩饭只占了污水少部分,没什么油渍,否则混合了大量菜油的污水泼在身上,那比任何味道都要恶心刺鼻的潲水味以及浑身黏糊糊的感觉,就像无数只毛辣子贴着你的肌肤蠕动。

    泼水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泼完拎着两个空铁皮桶径直走了。

    “这是第一任老大姐定下的传统,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那么给你泼一桶当地的水,大家就认识了。动物会在陌生的同类身上抹自己的体液留下味道,这样陌生的同类就能融入它们这个集体。这个举动或许是在向群居野兽致敬吧。”苏花花忿忿的甩了甩手上的污水,“泼一次就算了,我来一次被泼一次,还以为这次不会被泼呢。”

    林罗敷听了无言以对,把粘在发梢上的菜叶和鸡骨头丢开,想用手擦擦眼睛,但手上也全是脏水,只好打量起这个地下世界。

    前方几米处是一个地道,几十号人密密麻麻的挤在地道两端,用纸板和带钉的木栏杆隔开出一个个私人空间,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不知名的摇滚乐。摇滚声开的极大,贝斯的电音和鼓手狂暴的敲击声在封闭的空间内回响,所有人都在抖着腿摇头晃脑。

    铺在地道两端花花绿绿的餐布上摆着花瓶、饭碗、刀具和马克杯——这差不多就是下水道里的居民所有的日常用品,偶尔还能看到一只蔫巴巴的土狗趴在上面。

    墙面还算平整,应该是刷了一层腻子粉的白石膏墙,上面钉着各色外国男星海报、黑白的遗像和伟人像、涂鸦般的风景画。

    地道尽头的中央用木桌摆着一台方脑袋的古董电视机,长长的电线一直延伸到左侧墙面凿出的配电箱内。电视机一直发出“兹”的噪音,荧屏中两个身着旗袍、脸涂的滑稽可笑的女人在讲相声,分辨率极低的彩色画面时不时就模糊成一团黑白的杂色。

    林罗敷还看见一个脏乱不堪的女人坐在灰色的垫子上,手里拿着黑袋子放在鼻前深呼吸着。她呼吸一口,再把黑袋子递给两腿间坐着的的女儿。

    不到十岁的女儿瘦骨嶙峋,眼神空洞无光,只有当妈妈把黑袋子递给她时,才会稍微亮上那么一下。女儿小心翼翼的捧起黑袋子,慢慢的、品尝佳肴一般的深呼吸,笑容和陶醉浮现在颧骨清晰可见的脸颊。

    暗淡的黄色灯光下,像极了一只微笑的骷髅。

    苏花花顺着林罗敷的面朝方向探去,了然的说:“她们在吸aurolac,国外流传来的廉价致幻物。是一种从塑料中提取出来的银色物质,有上瘾性和毒性,但比不SH洛因,算是穷人的du品。”

    林罗敷惊愕过后又生出一种极为复杂的同情:“她女儿还那么小,怎么给孩子吸du?她配当父母么!?”

    “因为吸du加上常年蜗居地下、不见阳光,下水道里的儿童发育的比常人要慢上一倍,没准你看到的这个已经成年了。”苏花花嗤笑,“我告诉你别在这里同情心泛滥了,她们肯上去工作,至少会有个十平米的出租房可以住,可以申请补助金和助学贷款,让自己的儿女上学。这里有什么?有贫穷,有死亡,也有疾病,还有潮湿闷热和黑暗,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瘟疫温床。只要把全部入口用水泥混凝土灌死,不出十天,瘟疫呱呱落地,数千不分男女的“产妇”死的一干二净。下水道里的老鼠和鲶鱼会开上生平最大的一场狂欢patient。”

    “外人?”一个拎着酒瓶的女人从地道左侧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醉眼朦胧,站在林罗敷面前凝视着他,一说话就喷出一嘴的酒气:“长的真他爹的好看,细皮嫩肉的,过来让老娘好好爽爽。”

    她一把把呆住的林罗敷搂进怀里,手掌上下不安分的游动。反应过来的林罗敷却挣脱不开,又气又急,眼泪都掉下来了。或许是因为这个醉鬼左手臂上衣袖卷起,露出一把鸦嘴剪刀纹身的缘故,从地洞口下来的混混没有一个敢上前拦住她。

    只有苏花花眉头一横,上前扯开了醉鬼和林罗敷,醉鬼东倒西歪的喊着“美人”还想要再纠缠上去时,被苏花花干脆利落的直接绊倒在地上,这次出手倒颇有黑带三段的高手风范。

    林罗敷赶紧跑到了苏花花身后,现在已经没法讲究什么男人尊严了,他要是还惺惺作态的用前世思想思考,觉得不能躲在女孩身后,那不就是小白兔在狮子面前还要骨气十足的叽歪“生命是可贵的,本兔是不会让你滥杀无辜的”吗?

    苏花花那一摔有点狠,醉鬼手上的酒瓶都因惯性被甩飞了,从流满污水的地面上狼狈的爬起时,大约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她拍了拍灰尘,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把林罗敷护在身后的苏花花:“让开。”

    “让开!”再重复一声。

    “让开!听到没有!”醉鬼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长期的饮酒和吸烟让她的嗓音变的像是指甲划过黑板那般尖锐刺耳,“我叫你让开!”

    兴许是之前摄入多了致幻剂和酒精,醉鬼的眼白处浮出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她开始因愤怒和嫉妒而兴奋起来。这时往往是是一个吸du者最六亲不认的时刻,只要事物不朝她想象中那样发展,哪怕面对最亲的父母儿女都能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