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夏蝉与舞(一)(1/1)
作者:鳕鱼堡烤奥尔良
    打开门首先见到的是林爸,从愕然到惊喜再到黑如包公——林爸完美展现了任何一中国人在现实生活中都有着川剧变脸大师的本领。

    林罗敷本不觉得是自己的错,此刻也心虚了,他昂着头的姿势本来挺理直气壮——但在林爸冰冷的目光下,就变成了被一点一点放气的气球,头越垂越低,个子就更显得小小的。

    “我……那个……就是……就是有点事……那个……”林罗敷嗫嚅着,双手背在身后,湿润的黑发在花型壁灯的橘色灯光下变成了暗红色,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微微抬起的湛蓝双瞳还带着点可怜巴巴的祈求。

    林爸终于开口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对不起……”林罗敷把头埋的更低了,许多事情并不是想隐瞒,而是实在不能告诉父母。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林罗敷小鸡啄米的点头,他听的出老爸的语气有所缓和。

    印象中老爸是个于无声处起惊雷的人物,他做事有两个“不”字——不择手段,不动声色。当察觉时,你才会对这看似只会喝茶看报的书生气中年人生出一种平地惊雷的骇然。如今这道平地惊雷却变成了温柔体贴的“大姐姐”,林罗敷不习惯之余也难免有些庆幸。

    林爸招牌式的皮笑肉不笑,同“山村老尸”、“林青葵”一起变成了林罗敷童年的三大阴影。

    如今温柔了也好,不用怕挨打。

    林爸叹了一口气,这是林罗敷第一次这么晚不归家还不打电话,他有心想狠骂几句,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林罗敷一直很乖很乖,乖到根本像个大人炫耀的傀儡。但再乖的孩子心里也总会有点藏着掖着的小叛逆,跳出来就要把这套日常世界的整片天空都给掀翻,然后张狂的叉腰哈哈大笑。

    “都九点了,肚子饿了吧?”林爸不愿意再想太多,想多了就总觉得有个面目可憎的野女孩拉着他们家可爱的小白菜在月夜下狂奔,叼着狗尾巴草学骂人,躺在草垛上看星星。绝对要有某人带着去做,小叛逆才会跳出来张牙舞爪推波助澜。

    林罗敷想了想,点头,闻到家里淡淡的茉莉香薰味,肚子忽然就饿了。家的味道原来真的能催发食欲。

    “我去热一下饭菜,再做个你喜欢吃的鸡蛋羹。你先去洗个澡吧……这一身女孩子的衣服,头上还沾着叶子,也不知道去干嘛了。”林爸上下打量着换鞋的儿子,“穿着还挺好看的。”

    居然忘了自己还穿着水手服,林罗敷的脸噌的就红了:“我我我我没干什么,什么都没没没干……爸你怎么拿手机对着我?你干什么啊?”

    “给林沈华看看她儿子穿着水手服时有多可爱,也给你妹妹看看,那丫头以前在照相馆时也穿过这衣服,结果还没你好看呢。”林爸笑了笑,“好了快去洗澡吧,头发多洗洗。”

    女装被家人看见,真的是被钉在耻辱柱上拷打。林罗敷羞愤欲绝的单手捂着脸,匆匆在玄关换好鞋子就冲向了自己的卧室。

    心忽然生出一阵绞痛。

    应该是之前情绪总是大起大落的影响,林罗敷眼前发黑,差点一头从玄廊上栽倒下去,呼吸也显得愈发困难。他咬着嘴唇踉踉跄跄的撞开卧室的大门,拉开抽屉,闭着眼服用了两片川芎嗪和宁心片——这两种可以有效的治疗心脏绞痛感。

    久病成良医,仅仅不到一个月,林罗敷已经开始习惯每天起床、睡觉时都要来到抽屉旁,翻出一大堆胶囊、铝箔复合包装的白色药片和各种小盒子,有治疗哮喘的、也有宁心的、还有应对骨骼软化和血糖过低的。在舌尖的味蕾上停留一下,就像是苦苦的小蚕豆,但苦味能持续上好久好久,跟喝了一大碗文火慢炖的中药一样,时不时还会反胃。反胃一波接一波的连绵,林罗敷蹲在马桶前总想呕出点什么,像极了韩剧里吃泡菜吃多了绝症晚期的花样美少年。

    所有药片倒在吃饭的碗中能装小半碗,于是林罗敷早晨吃了药总会厌食,非要家人死盯着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吃一两口,一口要咀嚼上一分钟。

    家里一直储备着许多处方药,药房能买到的与心脏病有关的非处方药在林罗敷抽屉里也都能找到。

    处方药大多具有一定毒性和潜在影响,用药方法和时间都有特殊要求,需要专业的医生开具。非处方药是患者根据药品说明书自选、自购的药物,药毒较少,引起的突发症状也轻,属于已经经历时间和人民检验,并信赖的稳定药物。林罗敷平常大多也是服用这些非处方药。

    服用药物后,林罗敷静坐了一会儿,紧接着是一种强烈的嗜睡感涌上。他强忍住倒头就睡的欲望,拿起衣架上挂着的睡衣去了浴室。莲蓬头的温水哗哗的打在身上,也让林罗敷清醒了几分。

    他打了个喷嚏,水汽在镜上氤氲,里面的男孩似真又幻。

    这个时代真的很好吗?

    林罗敷忍不住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就像有人告诉你一头猪会飞,你觉得天方夜谭,可他举例了无数看似确凿的事实和论据,你就忍不住开始去思考世界某地是不是真的有一头会飞的猪,只是你看不到。

    他本来以为这个时代很好。

    也不止一次的偷乐过再也不用担那样沉重的压力买车买房,还美滋滋的遐想了嫁给某个豪门美少女成天吃喝玩乐的情形。但原本已经清晰的世界、清晰的自己,今天好像又蒙上了这样一层水雾,朦朦胧胧,不知其下何等美丽,又何等恐怖。

    “我管得着么…”林罗敷嘟囔,烦闷的甩头。

    如果他们要做什么类似兽人崛起,喊出“熊人族永不为奴”的口号的事情,他只会躲的远远的。

    哪个政权不是在流血和暴力中诞生的?

    关乎整个世界,即使一点微小的修改,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像历史中的那次男权革命。林罗敷反复的看过十九世纪的男权革命史,那冰冷的死亡数字再掩饰数百上千万仍触目惊心。

    好像是一场突然爆发的男性与女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或者一次蔓延了全球长达三十三年的、无药可救的男性黑死病。意大利和法国最先爆发了男权革命,但最先违背国际公约大肆屠杀革命党的是重灾区佛罗伦萨。每天都可以看到大批大批的男人尸体被搬到城外,农场的奶牛在大街小巷上乱逛,只看见荷枪实弹的警察在巡逻。仅仅十天,弗洛伦萨有80%的男性被击毙,但隐藏在这群无辜者中的真正的革命党仅占10%不到。

    无论是做什么,只要是将自己意志强加他人之身的暴力行动,背锅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但底层的男性如果真的和少女描述中一模一样,那一再的怯弱忍让只会遭到上层更强烈的压迫,直到触底反弹,就又将迎来一场新的革命和屠杀。

    这场革命好像已经近在眼前,又好像离这个娱乐至死的国度还很遥远。

    洗完澡穿上睡衣下楼时,一身泥泞的林妈已经面色不善的坐在了餐桌旁的高背椅上,等看到儿子瞳孔还是清澈的湛蓝时,她才隐约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