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夏蝉与舞(四)(1/1)
作者:鳕鱼堡烤奥尔良
    找到徐班时,她正蹲在校门对面的青石阶上。女孩一身驼色休闲衫搭配水洗蓝的七分裤,京剧脸谱样的赤色獠牙面具被拉到了额上,漫无目的的扫视着四周的学生和卖着各色面具的摊贩,手里还拿着覆了一层糖霜的苹果在啃。

    徐菁华年龄本就不大,这身打扮和头顶的面具令她更像是一个来参加灯会游玩的女大学生,而非高中的数学老师。

    林罗敷走的满头大汗,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喘着粗气,他从办公室一路问到校门口,才终于找到了这不着调的班主任——这家伙居然连句放学都没喊,就跑出了学校去买夏蝉祭的面具和小吃。

    徐班倒是很快就看到了矢车菊边站着的林罗敷,于是站起来朝学生招了招手。

    “林罗敷,你吃不吃糖葫芦啊?”她高喊。

    校门两侧已经变了模样,寻常这里是不许摆摊的,现在却沸沸嚷嚷的挤满了临时搭起来的各色小摊。面具到小吃再到套环与气枪,还有捞金鱼的充气水池,学生们结伴在摊子间穿行,Led彩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充满了节日热闹的气氛。

    林罗敷慢吞吞的走过来时,徐菁华已经从身旁的糖葫芦棒上摘了一根糖葫芦,并往木质钱箱里丢了两枚硬币——还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做了祈祷,像是往神社或寺庙的许愿池里扔了许愿币。

    徐班把糖葫芦递给林罗敷,兴高采烈的说:“要不要再来个面具?我推荐蚩尤和刑天的那款,还有熊猫人,超酷的。”她仿佛已经忘了自己的老师身份,全身心投入到了欢乐的夏蝉祭中,自己戴着面具还不忘怂恿学生也买上一个。

    林罗敷接过糖葫芦:“徐老师,那个……我等会是不是要上去跳舞?”

    徐班一副恍然的模样:“哦对,我忘了跟你说了。”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主食堂晚上不开放,你六点去牛排馆那边吃了晚餐就到我办公室来,我带你去化妆和换衣服。”徐班原地走了两步,忽然兴奋的拍了拍林罗敷的肩膀,“我记得校长说今晚还会有记者来,是市电视台的。恭喜恭喜,如果跳的好的话你没准能上电视呢。”

    “市电视台?可是我……我不会跳啊……”听到有记者要来,林罗敷瞬间脚软了,他活了十六年就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过一次舞,哪怕是广场舞。

    “不会跳?什么不会跳?”徐班诧异的问。

    林罗敷如实说:“就是夏蝉祭的舞我不会跳。”

    “怎么不会,不是小学就要教么?”徐班说,“你小学班主任也太不负责了吧?”

    徐班这埋怨的口吻让林罗敷想起了他神奇的小学老师与初中老师。

    小学老师:这个题目你们上初中,初中老师会教。

    初中老师:什么?这个你们小学老师没教你们么?

    这种互相的迷之信任感会从小学老师延续到初中老师再到高中老师甚至大学老师,好像每个老师都这样坚定不移的深信过学生的前任一定会教。

    “你吃完饭来找我,我教你跳。”徐班斩钉截铁的语气根本容不得林罗敷说拒绝。

    林罗敷本来是想推了回家玩游戏的,看徐班对夏蝉祭的舞表现这么热情,大约是等会儿会有许多校领导到场,自己跳的好可以给徐班加工资吧。

    林罗敷想了想:“要是,要是等会儿跳的很难看,还被电视台被拍下来了……”

    “那不是老师陪着你一起丢人么?”徐班说,“再说蝉蜕舞很简单的,只是现在大多男孩衬不起颜色鲜艳的古装和花饰,跳舞时就像一只旋转的公鸡。蝉蜕舞以前又叫孔雀舞,其余都简单,就是衣服挑人,古时只有十四五岁,身高在一米五五到一米六的漂亮男孩才能穿的好看。身高过了显得像竹竿,矮了像团子,脸蛋稍微有点缺陷,就会被衣服放大。还必须要够白,否则会很土。”

    “徐老师,我身高好像过了……”

    “你不会是不想跳吧?”徐班敏锐的察觉到了林罗敷语气中的推脱,顿时苦口婆心的劝,“你不跳的话,老师不好向校领导交代啊,建校以来就没出现过这种事。不要紧张,肯定是跳的好看校领导才会让记者播,不然也损坏学校颜面不是?跳的不好看你就当记者没来。当帮老师一次忙行么?上去转个圈,几分钟的样子。”她像个小女孩般对林罗敷眨眨眼,“等明天中午,不管你跳的好不好,老师请你出去吃大餐,怎么样?”

    林罗敷有些被说动了,犹豫着说:“那……那好吧。”

    老师这种态度都接近恳求了,再拒绝就是彻底落了人家面子。林罗敷琢磨也就几分钟的事,就算上去丢人也总比得罪高中三年的班主任要好吧?

    “说好了啊!离六点还有半个小时,你先在附近玩玩吧。”女孩笑的眉眼弯弯,把头顶用皮筋挂着的鬼脸面具摘了下来,塞到林罗敷怀中,“林罗敷同学,这个送你啦!老师还有点事,先回学校了。”

    林罗敷看着班主任远去的背影,又举起这幅面具,面具额上画着符号化的、半黑半白的蝉。

    摊位上的许多面具上都有这样一个黑白蝉的标记,像是太极的阴阳游鱼。半黑的部分,点缀的蝉眼是白的,半白的部分,蝉眼是黑的。

    林罗敷好玩的拉开皮箍,把面具戴在脸上。校门口有近半的学生都戴着额上画着黑白蝉的夏蝉祭面具,像小说中看到的鬼市,人人都用各异的面具遮挡住自己的容貌,进行买卖交易。

    异乡的节日啊……林罗敷心想,如果抛开蝉蜕舞,夏蝉祭对他来说还是蛮新鲜有意思的,这个名字总让他想起RB的学园祭。

    一路走来,摊位上的扩音喇叭播放着悠扬的古风音乐,歌词大多与“征战”、“将军”、“沙场与一去不回的爱”有关,也许,这个世界也会有一颗洪水滔天中眺望远方的涂山望妻石?摊上摆放的各种饰品、吊坠、木牌、乃至手机壳上都画着黑白蝉,看多了感觉这小蝉还挺萌的。

    林罗敷拉起面具,把它转到头侧,揭开糖葫芦上包着的薄膜,一口咬掉了甜到发腻的麦芽糖壳。真男人就要咬着吃糖葫芦,只有娘们才会对着红亮的糖壳舔啊舔的。

    糖壳下的果子还是和曾经吃过的一样酸,林罗敷咬碎了果子上的糖壳,就呸的把果子吐到手里,丢掉。上面越甜,下面就显得越酸,他吃糖葫芦从来不吃里面的果子。

    前头围着一堆人,林罗敷好奇的走了过去。校门街尽头的梧桐树下江湖卖艺一样搭了一个简陋的舞台。穿着深青汉服的少年与棕色皮甲的少女像莎士比亚的话剧一般念着文言文的对白,周围戴着鬼面的学生不时鼓掌叫好,喊少年与少女的名字加油。

    林罗敷在远处看着,这个国家一下变得很陌生,陌生到令他有些突然的恐惧。虽然能感受到这里的节日文化气氛,但他与夏蝉祭,其实是格格不入的。就像中国人从来不觉得圣诞夜是世界上最值得庆祝的一天,美国人也无法理解中国的春节团圆。如果没有从小在这样一个环境长大,就无法理解当地人在过某一节日时的神圣的仪式感,无法理解他们觉得理所应当的祭拜、怀念和庆祝。

    林罗敷连那个话剧的典故都看不出出自何处,他只看见少女凶相毕露,拿着装饰的无锋剑像是要砍死那个少年,难道……这是演的女权版武大郎剑斩潘金莲?

    林罗敷看了会觉得有些无聊,痴男怨女的要杀又不杀。他蹲在街角的垃圾桶旁,把咬碎掉糖皮的果子一个个吐进去。四周人来人往,他怔怔的看着行人,再看了看暗下来的天空,忽然有些寂寞。

    连星星都找不到熟悉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