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富贵赶场非常顺利，每场都要卖掉五到六锅凉粉，每天能有三十块左右的进账，父母当然没有再反对他的理由。

    每次卖凉粉回来，他都会买点东西带回来，有时是几颗糖果，有时是米粉面条，有时给妹妹带点衣服，有时给她们带点文具，久而久之，小幺妹一看见他，就飞奔而来，开心地喊：“高高！”

    不过事情也并非一帆风顺，很多预想不到的事情会骤然而至，每每打得他措手不及。

    比如这天，刚刚到街上，摆好了摊子，才卖出一两锅，然后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凭空劈下来，一个闷雷哗啦啦地响起，雨滴就碎石子一般打落了下来，一眨眼后，顿时暴雨如注，连绵绵不绝，地上积水淹没了他的鞋子。

    这雨来得突然，来得暴力，让他猝不及防，瞬间就被打成了落汤鸡，不但身体湿得通透，马车也被雨水洗过了一遍，马儿在暴雨中急得跳脚，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纵使他在街边人家屋檐下去躲雨，可疾风暴雨之下，还是没有幸免，马儿就更加不用说了，它找不到一个躲雨的地方。

    至于凉粉，在锅里比较安全，没有遭灾，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雨天谁还会吃凉粉？想吃也没地方吃了。

    富贵欲哭无泪，他不是个出门不看天气的人，可是老天爷的脸色是看不透的，就算是气象专家也搞不明白，他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人，怎么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不高兴，什么时候开心呢？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两个小时，不但把他淋成了落汤鸡，还把赶场的人全部撵走了，等雨停后，街上到处是积水，泥泞不堪，走两步后，鞋子就全部被泥泞沾染上了，他穿的还是布鞋，被泥泞染上后，实在难受，只好在积水里简单洗一下，如此还好点。

    凉粉没法卖了，他给同样浑身湿透的马儿擦干，然后套上马鞍，架上马车，赶着马儿就往回走。

    回去并不是一帆风顺，要知道，大雨过后，那就是到处涨水，有些地方，道路被冲毁，他能不能回到家里都不确定。

    一路上，河沟里的洪水哗啦啦，比平常时候响亮多了，洪水中带着泥沙和杂草及枯枝，似乎冲走了一切污秽，可也冲垮了河堤，蔓延到庄家地里。

    山间上，悬崖上，只要有条沟就有水，只要有水就会往下冲洗，这一冲洗，很多地质比较松软的地方就会坍塌，若是情况再差一点，就会造成泥石流，若是遇到泥石流或者塌方，那么安全就是一大问题。

    每逢下暴雨，涨洪水的时候，总会听到些不好的消息，有些个胆子大点的孩子，总会不顾自身安全，与洪水来个亲密接触，然后就没有了然后，只剩下一家人在悲愤欲绝的气氛中默默哭泣。

    富贵的运气还算不错，走了十来里路，没有遇到决堤的情况，路上虽然泥泞不堪，但勉强能走，马儿虽然疲惫，却忠厚老实地执行他的命令，拖着沉重的马车缓缓前行。

    一路上，遇到很多被暴雨拦住尚未回家的赶场人，大家都是同病相怜，都是浑身湿透，谁都没有幸免，或许有些在街边有亲人的，会去亲人家躲避，可一般赶场的人，最多只是在路边人家的屋檐下躲一下，绝不会冒然进入陌生人家里，一来怕打搅人家，二来自己也不好意思。

    一辆拖拉机拉着赶场人从身边路过，富贵赶紧拉住马儿，停靠在路边让他们先过去，这样的天气，他们还有胆量坐拖拉机，可谓是勇往直前，不过这种勇往直前往往会丧命的。

    土路泥泞不说，有很多地方都是修建在悬崖上，落下去就是几十丈的悬崖，没有谁能幸免。

    走到盘山路时，富贵更加小心了，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坡，刹车必须要随时握好，而且再三检查之后才赶前行。

    当他爬过山顶，准备下坡时，就看见之前超过他的那辆拖拉机翻滚在悬崖下，而悬崖下面躺着几个死人，血迹斑斑，很显然，他们出事了。

    富贵开着马车走进一瞧，顿时发现，这是个拐弯处，由于下雨的缘故，路面松软，却暂时没有坍塌，而拖拉机刚好经过，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在这种地方，出事故的因为不是司机大意麻痹，也不是司机技术不过关，而是因为路况出现异常，才导致的悲剧。

    富贵把马车停下，拴好马儿，走到悬崖下去，一看之下，死了六个，伤了五来个，司机已然断气，有两个紧急关头跳车，成为了不幸中的万幸，幸存下来的已经喊了人，他们正等待这救援。

    富贵想要帮忙也没有办法，他不懂医，也没有手机电话，只好简单问了一下，然后默默离开。

    他不是冷血，是没有任何力量帮助。

    马车是可以拉人，但他不能动用马车，要知道，在这个封闭的环境下，迷信思想还是非常严重的，若是别人知道他的马车拉过死人，那么他就别想再继续用马车卖凉粉了。

    拉伤员吗？现在往回赶，起码要两三个小时，有这点时间，县医院的车已经来了，他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灾难面前，无能为力之下，他只能转身离开。

    富贵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索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自私吗？自私错了吗？”他一边去解缰绳，一边问自己。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让他停下来帮忙，一个声音让他赶紧走，别连累了自己。

    相互挣扎间，他听到受伤人的哀嚎，他们是痛到骨髓，既没有死去，也没有幸免，这种处于死亡边缘，被死神抓住一只手的感觉是无法言说的痛。

    富贵突然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然后转身把凉粉和桌椅搬下来放在路边，开着马车来到悬崖边上，对受伤等待救援的人说：“我拉你们去就医。”

    说完后，他和两个幸免于难的人把受伤的五个人扶起来，一一抬到马车上，一人跟着他，一人留下看着死去的人，然后他们两人驾着马车，拉着五个伤员就往乡里卫生所赶去。

    马儿累了，两人就帮忙推着，虽然走得慢些，可是距离卫生所近点，他就能感觉到距离死神远点，生命就顽强点。

    走了两公里后，他们遇到了县医院开来的救护车，于是富贵就像是是遇见了神仙一样，仿佛得救的是他，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怦地落地，他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一屁股就坐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