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芳草萋萋人零落(2/2)
作者:那坡里黄绿
    妇人一弹指,贺兰心还没看清,那名叫浣纱的姑娘已扶胸不接气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妇人长袖一挥,又命令道:“看看是否有密室!”众人接到命令正欲搜索,却走来一位说话轻声轻语,仿佛怕惊扰了风似的黑衣女子,黑衣女子走到白衣妇人前,似笑非笑望了白衣妇人一眼,扭身娇声娇气道:“哟,梨花庄今儿怎生得这么热闹,整整安静了十三年,这会儿连莲花台台主也来了?”说完拂了拂她缭乱了的头发,一摆手坐在了贺兰心父亲经常给母亲敬酒的椅子上。

    被称为莲花台台主的妇人哪里容得人挑衅,婀娜多姿地走过去,往对坐的椅子温温柔柔一坐,轻笑道:“当年你那痴心绝对的情郎被那贱人勾走,你还活到今日,没有想法子自尽?”

    黑衣女子一听,释放出惯有的妩媚,撩发道:“瞧您说的,该自刎的人是您啊。您就活活守了一辈子寡,那枫林玉心里就只有慕容清,您是活着等于没有活。”说完又凑过去轻声补上一句:“有多少年没见他了?快十三年了吧?”

    慕容清乃贺兰心母亲闺名。贺兰心听到黑衣女子说起母亲,不由得心里一紧,此时,男子竟也抬头看她。

    贺兰心一出生,母亲就离世,此生从未见过母亲真容,此刻有人谈起,不免又竖起耳朵听。

    只听蒙白纱的妇人哈哈大笑起来:“守活寡总比求而不得好,你求了一辈子,连守活寡的份都没有。”

    黑衣女子怒火中烧,手腕轻转,一股强劲的内力已推至白衣妇人面下。

    白衣妇人反应不及,只得腾空跃起,退至门槛处。

    众白衣女子见此状,纷纷抖落剑鞘,团团围过去。然而,高手过招,岂有他人插手的余地,没过几招,两人已嫌施展不开,飞出梨花庄。

    这刹那的功夫,贺兰心却知晓了在梨花庄十三年来从未想象过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母亲是黑白妇人所说的那样,什么情郎,什么让白衣妇人守活寡……一时内心百感交集,仿佛她此刻方知自己的双亲,又仿佛他们在她心中变得陌生极了。

    她郁郁走在男子前头,一个人静静走回了木屋。

    明天就要去向远方,这一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睡。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怎样活下去。

    月光如银如瀑布般流泻。她批衣出门,走出木屋,整个人在荒草丛生的郊野里奔跑,突如其来的混乱使她失去了思辨的能力。

    这十三年来,母亲在她心中是一尊佛,父亲在她心中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然而,就在这十三岁……人生即将开始的年龄,她所仰赖的世界却坍塌了……

    ……她是多么想回到十三岁以前……

    她想到父亲的坟墓被人掘毁,于是孤身来到梨园。

    梨园的梨花把泥土遮盖得严严实实,仿佛大地覆上了白雪。往年的今天,她也会来梨园,但她从不踩踏凋落的梨花瓣子。她喜欢看它们洁洁净净的。

    她飞身上墨黑的梨树枝头,在透着蓝灰调子的枝丫间起落,莹白的月光洁白的花,浸在幽蓝夜色里,她绛紫的身影与孤寂的树枝交叉重叠着。

    她为父亲修的坟在水溪头。

    父亲一生不喜风声不喜人声,喜水声。若不是考虑到贺兰心过敏体质不宜住潮湿的环境,他早把家搬至水溪头。

    父亲为母亲修的坟就在水溪头,但生前父亲曾叮嘱过贺兰心,他死以后不能把他与母亲慕容清合葬,只能在母亲的坟旁为他另修筑一处坟墓。

    他还叮嘱过贺兰心,每年清明无需到坟上祭拜母亲,只需在母亲画像前磕头即可。

    贺兰心飞至溪畔停歇下来,前面似乎隐隐有人声。

    令她着实诧异的是,一位女子正抚着父亲结着霜花的眉毛喃喃低语。

    这位女子与先前那两位都不同。她虽然低头背对着贺兰心,但贺兰心却能从女子的姿态中见出无限慈悲与高贵。

    未待贺兰心开口,女子和蔼道:“你来了……”

    女子的声音轻柔而悲悯,平和极了。

    “你是谁?”

    女子答非所问,缓缓道:“我会尽快离开,你不能跟任何人说你见过我。”

    随即,女子轻轻转身过来,她莹白飞动的面容几乎与父亲所绘母亲的肖像一模一样。

    贺兰心差点失声叫出来,未待贺兰心反应过来,女子却急忙道:“我不是你娘,你娘早已经死了。救你的人,他会照顾你。”

    贺兰心迷糊地望着她,这就是娘,她梦中想了千万次的娘亲。贺兰心想都没想便跑过去想要抱住她,却不曾想自己认定的娘亲如幻影一般,消失在了洁白的月光下。

    待贺兰心转身,父亲冰凌凌的身体也不见了。

    她确定这一会儿的功夫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来过。

    “那么是那位女子用幻术带走了父亲?还是另有一位功力极高深的人趁空带走了父亲?”

    现实如谜团一般,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多得她无法适从。她一直坐在母亲坟头,天色亮起来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洁白的梨花瓣子染上了泥色,马上她们也要入土了。

    不知何时起,陌生男子也来到贺兰心身旁,他把赤霄剑递给她。

    贺兰心接过赤霄剑,跟着男子上路。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回望女子在母亲坟前留下的那支梨花,花瓣鲜活如初绽,仿佛永不凋零。

    水溪头的草吐出绿芽,在空濛的梨园凄凄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