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来了吗，我就不会孤独了，哈哈哈。”老人说这话地时候有些凄凉，就好像在徐银来到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他说一说话。他笑的仍旧是这样干枯无力。

    慢慢的，他眼中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从他眸中涌出的徐银看不懂的光亮，这种忽然到来的眼神这样复杂，这样深邃。

    “我啊……”老人突然之间就长叹一口气，“只是和家族里产生了点小矛盾。他们把我放逐在这座孤岛上，让我想一想我究竟是谁。”

    老人补充，“我们过去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流放到这座作为家族财产的岛屿上拓荒，他们每隔一定时间给我送来物资，药品蔬菜什么的，保证我不会在这里死去。”

    老人说着，眼中一闪而逝了某种不可觉察的情绪，他撇起嘴，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现实有的时候挺可笑的，曾经最尊敬最爱戴你的人在某个时刻忽然之间变成了最诋毁嘴厌弃你的人，当你在被他们驱逐的时候，你才真正发现其实他们曾经的尊重只是为了骗取某个东西。

    等东西到手了，他们便会抛弃你，除非他们再次发现了你的价值，才会像狗一样谄媚着想被你踩在脚下。”

    老人平凡地说着，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明明讲的是那么残酷的事实。

    徐银看着老人，接着烛光，他才发现对面的老者是那么的苍老，皱纹像是老去的树枝一样爬上了他的脸颊，斑白的两鬓其实早就已经揭示出了他经历了多少的人世沧桑，看到过多少的人心险恶，看得出，他已经累了。

    不知道他经历了怎么样的过去，不知道他经历过怎么样的痛苦与决断，只是看得出他已经看过太多。多得让少年有点看不清了。

    都是命运作祟，但面对着这样的命运，让人都无法反抗。被命运圈定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沿着这条命运的长路走下去。

    或许是因为终年一个人在这个孤岛上生活，找不到人倾诉，他一开口便是这种充满人世悲苦的话语。

    也或许是徐银的故事勾起了他的回忆，老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悲凉。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说出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只是对一切缄口不提，眼中的深深掩藏的哀伤却被少年看到了。

    就像一阵阵凉风，吹过了，仿佛没有任何东西掠过，也没有任何东西留下，但是那种冰冷的感觉却一直都在那里，像是从来不会散去。

    那种语气中的情绪，必定是出自他真实的内心，但是苍老者内心里涌动着的东西，永远比他说出来的东西更加压抑，更加沉重。岁月削减了他们言语里的夸张与强调，却赋予他们的内心以厚重。

    不知道他受过怎样的抛弃，但是抛弃他的那些人，必定是佛口蛇心道貌岸然的伪善之人，否则也不会让这么一个老人，记住他们的恶劣。

    “不过也没多大事。”

    老人朝徐银笑笑，也并没有多说，像是抬手挥去一片清幽的流云一样把那页揭去。这也足以证明他受过岁月考验的气度，“反正结局也早就定下了，我这个老头子再参与，那就可能连颐养天年都不行喽。”

    “嗯。”徐银心中升起一种理解的同情，他知道命运的残酷，不打算再让老人想起某些不悦之事，“那我在岛上陪您，正好也好好地看一看这片海，这片天。”

    徐银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迷茫，自己竟然远离了自己熟悉的天地，来到一座岛屿上生活，还不知道这里真正的闹市是怎样的，不知道这片世界又有什么样的法则制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融入他们的生活，不知道将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又有着怎样的艰难…

    就像从前他曾经在那个繁荣的火门想象过自己辉煌地未来，想象过火门辉煌地未来一样，这种未来从来都是不真实的。未来从来都是不可被预测的，这个世界那么大，想象地未来永远都只是想象中的未来，不会成为现实。

    同样的，未来的艰难险阻，一样也是不可被预测的。更何况一切都没有在这个世界真正地开始，又遑论去想象未来或者惧怕或者期待呢？都不过只是对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未知的没有意义的瞎想而已。

    他不会去猜想自己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因为未来不可预计，因为他怕未来会偏离想象太多自己失望。

    他对于这个世界，也不过是有一整片空白而已吧，他怎么可能想得到在这片大海之外的大陆上，人们又会是以怎样的方式生活，自己又会不会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

    徐银看着老人，突然发现他的精神忽然又是这么地矍铄，当他苍白的鬓发微微地飘动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却偶尔地闪着不与他年龄相称的东西，那种仿佛如火焰般不会熄灭的东西。

    就像是发现迷失在浓雾中的人发现了一条出路的样子。

    “今天要不是那片星空，我也不会在海边发呆那么久，也正是因为这一呆，才发现了你这个幸存者，看着你的那副样子，我就知道你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老人有说起了刚才在海边，“你从黑暗里来，全身破烂骨瘦如柴，就像是在大海上漂流了一生一世的样子，我能看得出来你的绝望。”

    “你的眼睛里有着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没有的珍贵的东西，看来是天意让你从仇人的刀下余生，是天意让你在大海上幸存，然后被救，重获新生。你一定能够再次回去，报仇血恨，用他们想象不到的方式，来到他们的面前，把刀刎过他们的脖颈。”

    老人看着少年，从眼中涌现出慈爱和怜悯，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当时。”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牢记你您说的，我直到我有能力再次站在他们面前。”

    他没有注意到老人眼中忽然涌出地东西，那么铺天盖地，那么无法掩饰，就像涓涓细流从山间流淌而出，却又是那么迅速，那么安静，那么措手不及。

    “嗯。”老人突然脱口，“今天赶快休息吧，明天跟我去打柴，囤积的柴火不够了，雨季也快到了，要抓紧时间。”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就结束了谈话，就像忽然措手不及地结束不忍接续的话题，老人忽地叹了口气，表示是时候该休息了。

    他不想谈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下子刹住了话。仿佛是山间的林子忽然停止了风，然后漫山遍野的叶子飘动声戛然而止了。

    那种忽然之间静默的安静，才是最恐怖的。那种摄人心魄的安静，窒息的安静，直教人绝望，仿佛在停语的那一刻，便开始与一切挥别，不再见了。

    徐银被下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已经在壁炉的对面铺好暗灰色的被褥，孤独的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将被子整理好，让后失意他不早了，也该上床了。

    无穷无尽的沉默与死寂忽然之间便爬上心头，徐银觉得，这种沉默就像是很久很久就开始了，就像是从前的一切就都是梦一样不真实，而现在的黑暗与安静才是自己一直经历的。仿佛从历史开始那一刻很长很长时间都是这样的。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睡着，耳边尽是这个世界的电闪雷鸣，外面的风雨涌动着，就像是整片翻腾的大海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