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银和老人一直从刚刚那个地方走到这里，但是头顶照下来的光已经没有办法把周围的空间照亮。就像是黑夜悄然而至，密林间，快要看不见路了。
空地上是一个仿佛桌子面般粗细的深褐色树墩子，根须上面冒着几支生命力强盛的小树苗，假以时日便能长成像周围大树一样的参天古木。
小树苗绿色的嫩叶在林间流动的微风中摇摆，是这个木头墩子上唯一的亮色，仿佛绿色的荧光闪烁着。
粗糙的树皮厚得像是无法砍破，木墩子上面年轮如漩涡般一圈勾着一圈，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如龙盘蛇踞般。
墩子上仍旧的湿漉漉的，就像前几天的雨水还没有在上面彻底干燥。墩子吸了水后的表面又滑又湿，因为密林深处终日不见阳光所以也被黛绿的青苔爬遍，上面一层毛绒绒的青苔的表面。
“这里怎么有个树墩子？能动手了吗？”少年举了举巨斧。
“别。”
老人停下来，摇了摇头，摸了摸树墩子的表面，手上带下来一层水渍和淡淡的滑腻青苔。他掏出一块深色的手绢，如同擦拭桌面一样把斑纹美丽的木墩子表面的水迹擦干，然后撑着双膝慢慢地坐在上面。
他无言地坐下，动作缓慢，老态龙钟。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想要把自己的烟袋拿出来，却又发现没有把它带过来。
他拍拍袖口上蹭到的露水，又对着少年指着正对头顶上方大树树冠间的空当，在那里，他们可以看到苍穹的云卷云舒，可以看见不同于密林的黑暗的东西。
现在正好是阴天，明亮的白色幕布遮住了阳光的直射，所以林子里更加幽暗了。
老人开口道：“这棵树是我砍的。在我刚来的时候，我为了方便指路，所以留下了那么一个标志，也同时方便了我坐着发发呆、休息休息。
“我本来想在这里伐木，但是这棵树轰然倒下的时候，整片林子都在颤抖，所有生活在上面的珍奇华美的鸟儿都因为我为了偷懒和方便的行为失去家园，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这里并不适合砍柴，只适合作为家园。
你看，到现在，那里的树冠的缝隙还没有被周围的树的枝叶填满，因为它们在等那棵老树重新长起来，它们还为它留着位子，还在等他回来。”
老人拍了拍木墩子的表面，发出了一阵音色沉闷的闷响，像是这棵还未死去的树做出的回答。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鸟叫声了。
老人手搭在木墩子的边沿，手指轻轻扣了扣粗糙的树皮表面。就像是老人在抚摸他受伤的老朋友的脸颊，他安静地摩挲着，看着老树墩新长出来的嫩苗，如同是在和它交流对话。
他们的话，是灵魂的交流，响彻他们的一生，传播在时光的缝隙里，是跨越种族的孤独交流。
徐银看着老人，老人那种隐藏的苍老又在这一刻展现出来，那种复杂的眼神伴随着他的越来越苍老的神色出现了。
他的皮肤和老树褶皱坚硬的树皮相互触碰着，像是在表达相识时自己无比鲁莽的歉意。
“可它只是一棵树。”少年把巨斧杵在地上，靠着巨斧休息休息。
老人摇了摇头，笑了笑。
在老人孤独的那段时光里，他或许只有这一个唯一的一个沉默的朋友，陪他在无人交流的日子里交谈人生，为他分担记忆中的点滴和辛酸。
“有些话，也一定是只能讲给这个老朋友说的一些话。因为这个老朋友不求回报，只是因为我的需要而存在着，不会因为利益而消失或出现。是真正的朋友，是可以交谈一生的老兄弟。”
“甚至比家人都值得让你信任。”
有些话老人说了出来，让他好像又想起了某些经历过的残酷的事，他的眼中的东西愈加深邃，他的面容愈加苦涩。
“嗯，我懂。大爷你累了就坐一会吧，看这天还早。”少年看着老人的样子不忍打扰他。
“唉，真的是累了啊。”老人坐着，仰望天空。
徐银看着仿佛若有所思的老人，看着老树墩子长出来的嫩叶，觉得这一个林子都应该是老人的朋友。他们，永远在这里，不离不弃，像是像是一堵堵墙壁，挡住狂风骇浪。
它们为了那棵老树留下空隙，是为了保证那棵老树的苗子，可以被那个空隙漏下来的阳光照耀到。
“唉…”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气息把嫩叶吹动。那片叶子像是回答般摇头晃脑。
老人忽然间用力跺了跺地面，把浮土压的如同岩石般没有空隙。他一跺再跺，跺地的响亮沉重的咚咚咚声传去林子很远，就像是穿越暗夜的隐隐雷鸣，贴着大地往四面八方传过去。
他的鞋底结结实实的碰在压实的土地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明显的纹路生动的脚印，发出了大地没有空隙的闷响。
他的脚印留在了树墩子前，像是个徽章。
“我来这个地方三年了，三年里我一直在回忆着过去发生的一切。我一直都只是一个人，但是我和这座岛很契合。然后你来了，我发现我其实并不孤独。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从前我自己一直看不到的东西，这种东西意味着希望。”
“那是我在你身上找到的，独一无二的东西，我看得出，你和大陆上的年轻人都不一样。”老人看了一眼少年，尤其是他身旁的巨斧，“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是我相信你够找到你自己的价值。”
“是吗？”徐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发现我们很像，真的很像。”老人顿了顿，“命运啊，总是让你无法逃脱又难以回避。我相信你也苦于命运的折磨。”
二十六章 荒岛新生（17）（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