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1)
作者:冀成
    八三年的春天,那是一个无风无月的深夜,平庸上大夜班,车间里生产小菜盘,下半夜二点钟,工人们休息半个小时吃饭。平庸从厂部值班办公室里吃完饭,走进车间,无意当中打眼一瞧生产出来的一万多个小菜盘,竟然在这还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足足少了几千个,他的脑袋顿时嗡的一下就蒙了,心里寻思着,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马上停产开会,把大家召集起来,我得把丢失的这些小菜盘全部都给追回来才行。

    “大家都给我听着,咱们在一块工作也不是一年二年的了。我这个人好说话的很,平时你们谁偷一个两个什么产品的,我都是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可今天这件事情可让你们给弄大发了,现在我先回办公室里喝一会儿茶,三点钟准时开工。谁拿走的小菜盘,谁主动给送回来,今天如果少了一个小菜盘,我马上就去通知保卫部的值班人员。现在我给大家一个面子,大家给我一个面子。否则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后果自负。”

    平庸站在车间门口,朝大家说完话就气呼呼地转过身子往车间大门外头走去,在厂里的水泥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大圈,这才回到日搪分厂车间的大门外,一屁股坐在木头连椅上生闷气。

    几个小伙子一看平庸坐在了连椅上,一下子都围了过来。生产班长小高,笑嘻嘻地对平庸说:“平主任,咱们开工吧?伙计们都主动地给你送回来了,刚才我让小刘清点了一下,一个也不少。”

    “是吗?好吧,那就马上开工吧。今天你们完不成产量的话,就加三个小时的班。反正咱们现在是两班倒,中间有好几个小时的空余时间。”

    平庸面无表情,冷淡地跟小高说着话,心里寻思着,你小高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职工们偷小菜盘,一下子还偷了这么多,这样的生产班长也真是少见,早晚我得狠狠地熊你一顿。

    搪瓷工人在工厂里偷搪瓷产品是一点也不稀奇的事情,尤其是那一些结过婚的女职工,她们上班的时候,只要是能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偷盗机会,她们就要想法设法地偷点什么东西,一个个的就好像是都有偷东西的贼瘾,一天不偷点工厂里的东西拿回家去,她们的手掌心就痒痒地难受。

    女人和男人那就是不一样,平庸很少见过男人整天小打小闹地偷工厂里的产品,男人们要是偷的话,别管是正式工还是农民合同工,他们那是一整箱一整箱地从围墙里往工厂外头搬运,邪乎的很。不过,那些没结婚的小伙子倒是很少有偷东西的习惯。为什么?可能是害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以后找不到一个好媳妇吧。

    工厂里的那一些亦工亦农的农民工,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不管结婚还是没有结过婚的,什么玩意儿在他们那些人的眼睛里看来都是有用处的好东西。他们偷起工厂里的东西来那可真是叫不客气,一个个的都贼大胆,贼厉害,一天到晚弄得工厂里的那些保卫人员是防不胜防。

    车间里开始生产了,轮换休息的工友们坐在连椅上或者是坐在水泥地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嘻嘻哈哈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的那种语气和那种神情,就好像是跟平庸开了一场玩笑似的。被偷的小菜盘都要回来了,平庸肚子里的火气这一会也就消没了。

    平庸面无表情地坐在连椅上,朝着几个轮流休息的女工友说:“你们今天真是太不像话了,想偷的话就到包装车间里偷去呗。你们只要不在我值班的时候偷,我看见了也不管。再说了,你们偷一个二个的也就算了。偷这么多,这不是胡闹吗!你们这帮娘们下手也真够狠的。”

    “哎,平主任,你这话说的可就有点不公平了。刚才可不只是我们女同胞们都拿了小菜盘,就连那几个后勤的老爷们,还有你的铁哥们也都跟着一起上了阵,不信的话,你就挨个的去问问好了。”

    平庸听黄大姐这么一说,双眼立马就睁得大大的看着黄大姐的脸,嘴里不由自主地咋呼着说:“什么!你说什么!黄大姐,今天上班的人全都跟着掺和啦!我的妈呀!这简直是太胡闹了!太胡闹了!”

    平庸做梦也没有想到,刚才车间里的人全都参与了偷东西。他气哼哼地对着黄大姐咋呼完,一转头,正好看见张慧娘从车间里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哎!慧娘,你刚才偷了多少个菜盘?”

    平庸的语气虽然有些不太友好,还有点揶揄人的味道,可他心里并没有责怪张慧娘的意思,只不过是肚子里的话儿本能的就顺着嘴巴子油然地冒了出来。

    “你放什么屁!我一个也没拿。你冤枉谁呀!不是个东西!”

    张慧娘一下子停住脚步,怒气冲冲地用她的手指头指点着平庸,可着嗓门朝着平庸骂了这么一通。平庸顿时让张慧娘给骂晕了头,呆呆地看着张惠娘,张着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车间外边轮流坐着休息的男女工友们也一下子都愣住了神,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俩。

    这些年来,在厂子里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平庸的面这样骂他的。背地里骂他的究竟有多少人,那可就说不清楚了。因为平庸工作认真,脾气暴躁,批评起人来不给人家留面子,他不被职工们,特别是那一些女职工背地里骂娘,那就不符和社会生活当中的常理了。

    张慧娘平时是个较文静的姑娘,不粗鲁,也不刁蛮任性。自从平庸回到日搪分厂工作后,平庸平时还是挺照顾这个身体单薄的同学。平庸刚上任不久,还没有等到张慧娘开口说话,他就主动地找了个机会,给张慧娘调换了一个比较轻快的工作,让她担任了车间跟班质量检验员。初中同学,平庸能不有点意思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平庸这些年来还是懂得一点的。

    那段时间,工友们私下里都对平庸这种偏心眼的做法有意见,尤其是那几个平时就刺头,乱事多,喜欢多嘴多舌的女职工,她们一闲下来就三一群,俩一伙地凑合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一些风凉话给平庸听。平庸心虚,也装着听不见,过了一段时间,什么事情也就风平浪静了。

    现在工友们又开始说三道四地议论起来了,说平庸这个小子不地道,早就看上了张慧娘,整天没命地追求张慧娘,高低把张慧娘给弄到手了。其实,平庸和张慧娘当时并没有谈什么恋爱,只不过是有事没事的时候爱凑合在一块儿说说笑笑,两人相处的关系比和别人较为密切一点而已。

    平庸万万没有想到,张慧娘今天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他这个车间主任,这也太不给他留面子了。平庸瞪着双眼看着已经坐在另一张连椅上的张慧娘,愣了片刻就脖子粗脸红的腾地一下子从连椅上蹦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朝着张慧娘就大声地吼叫起来:“你,你,你怎么张嘴就骂人?你没偷就没偷呗!以前又不是没偷过东西。这算什么事呀!真是的,什么玩意儿!”

    平庸吼骂完张慧娘,还没有等到张慧娘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怒气冲冲,大步流星的黑着个熊脸,窜进车间里去找哪个倒霉鬼发他这一头邪火去了。

    平庸为人处世从来就没有什么坑害别人的心思,也不知道提防着什么人。他说话办事直来直去的,没有一点弯弯绕的小心眼儿,整天没心没肝的瞎乐和。工作当中,他又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人,批评起人来毫不留情面,不管人家当时能不能接受得了,什么事情他嗷嗷一阵子就完事了。平庸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火气上得快,下得也快。他从来不会跟什么人记什么仇,结什么怨,他认为什么事情当时吵闹完了也就完事了,他觉得工作上哪儿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不管是和谁上午吵完嘴,哪怕就是双方当时吵得脖子粗脸红,下午他就忘光了,脑袋里什么事情也没了,就好像一个空洞洞的木头壳子。

    “谁要是和我吵嘴闹架记仇,谁就是个标准的傻瓜。谁要喜欢生气,喜欢记仇,喜欢报复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随他的便好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没有什么心思,没有什么闲情来陪着他玩那些没有用的事情。”

    平庸每一回和职工吵完嘴,甚至就是闹完了架,背地里他总是跟自己嘟囔这么一类的话语来安慰自己。

    第二天晚上上了班,平庸又和往常一样地找张慧娘来说笑。心思缜密的张慧娘,通过这一段日子跟平庸的近距离接触,已经不在奇怪平庸这个人了。张慧娘好像把自己昨天夜里骂平庸的那件事情给忘光了似的,她脸不红不白的,依然如故地和平庸说说笑笑,扯一些闲话题。

    平庸笑嘻嘻的和张慧娘说笑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便小声地责备起张慧娘:“哎,我说慧娘,昨天晚上你怎么朝我发那么大的火啊?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你那是干什么呀!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你这个人真不够意思。”

    张慧娘笑眯眯地看着平庸,听着平庸责怪她,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捂着小嘴笑了。她笑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小声地告诉平庸说:“昨天晚上有几个工友说是我向你告的密,骂我是个便衣特务,我生了一肚子闷气,刚走出车间大门口,正好就听见你问我偷没偷菜盘,当时我听你的那种语气,就好像你也认为我跟着大家一起偷了小菜盘,我觉得挺冤枉,一肚子怨气就憋不住地撒在你身上了。”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说你昨天晚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火气呢。受冤枉了,我不怪你了,可以原谅你了。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当着大家的面骂我了,就是以后我在众人面前批评你,你也得应该给我留个面子才对,咱俩谁和谁呀!你说是不是?啊?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