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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个子解放军干部邂逅的第二天，周惠云照例到西大街小市场上去占摊做活。她还是盘腿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缝补着，金妮拿着两根短短的竹针在学打毛线，怀里卧着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杂色毛线球。

    不断有人在她们娘俩面前站住，看做母亲的缝补手艺；看小女儿的娇憨乖巧。也有人来拿补好的衣袜，往小孩鞋盒里扔下几张票子。

    舒敬儒今天早起抽足了烟，有了精神，情绪不错，独自在街上随便徜徉。溜达到西大街，不经意间发现左前方一个妇女的后影很象自己的邻居周惠云。出于好奇，他放轻脚步，悄然无声地来到周惠云跟前。

    周惠云先是看见了眼前站着两只脚，不象是解放军的，便不抬头地说：“拿来啦？拿来就先放这吧！我只会给你省着用，不会给你浪费的。”

    来人没有动静，周惠云觉着奇怪，就抬起头看，见是房东先生来到跟前，一时有点慌乱：“哟，是您呀……”

    想站起来，被舒敬儒轻轻按下。

    周惠云对金妮说：“去那边玩会儿，把凳子让给你舒大爷。”

    金妮乐得跑走去别处玩，让出了小凳子。

    舒敬儒坐下，感动地说：“我出来随便走走——原来你就是这么养活你的孩子的？”

    周惠云笑了一下，手里仍不停地缝：“是啊。就靠这不是本事的本事。”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也是靠做这个来生活的？”

    “是啊！差不多吧！我不光给人打毛衣，挣点钱；我还干别的，棉袄棉裤也做。你别看乡下妇女都会做活，她们可做不过我。比如就说棉裤，我做的样式就是好看，我才不做他们那种翻过来调过去前后都能穿的大抿腰呢！”

    周惠云说完，看了舒敬儒一眼，两个人都觉得那“大抿腰”好笑，不禁同时咯咯地笑出了声。

    舒敬儒好多天没有跟家庭以外的人聊过天了，今天和周惠云的几句闲谈，竟使他象突然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一样有所激动：“您真的很了不起！这样的街头卖艺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我说你卖艺，没有鄙视您的意思，毕竟手工缝纫也是一门手艺不是？我是想说，您真了不起，真的……”

    周惠云笑了：“你是说缝穷这一行不应该是我做的？”

    舒敬儒真没想到周惠云的聪明具有这么强的穿透力，不由得暗地埋怨自己不会说话，有些尴尬。

    周惠云倒没往他的脸上看，也没在意他怎么回答，却盯着他的旧棉袄看了一眼，手上仍旧不停地缝，嘴上快言快语地说：

    “您瞧您的外褂，真得收拾收拾了。七个扣襻丢了俩，领口的那个还搭拉着。我给您缝两针好不好？穿这种中式褂子领口的地方最重要。我再把缺扣襻的地方给您补上俩。”

    说着，就放下手上的活儿，从自带的碎布料中找出一条黑色的，拿剪子剪下不足一厘米宽的一小条，然后将一头用针别在自己的裤腿上，从另一头开始卷起来撩，不大工夫，就缝成一条细细的布棍儿，放下针，两只手三盘两拧，一个当扣子使用的算盘疙瘩就做成了。

    舒敬儒看戏法一样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手看。

    周惠云说：“把外褂脱下来吧？我给您缝上。”

    舒敬儒不好意思了：“多少钱？”

    周惠云爽快地说：“不要钱。咱们是邻居，怎么能跟您要钱呢？就算是帮个忙吧。”

    舒敬儒脱下外褂，周惠云迅速地将算盘疙瘩缝在它的位置上。

    舒敬儒伸手想接回衣服。

    周惠云说：“等等。还没缝好领口这个呢！”

    周惠云缝得很快，这么几针活对于她来说，太不算什么了。她缝完这个地方，把衣服拎起来指给舒敬儒看：“——您说您自己的衣服，天天穿，怎么连自己衣服被剐了口子，都不知道？你瞧这后边？”

    面对外褂后襟的口子，舒敬儒只能说：“惭愧……”

    周惠云象在教育孩子：“人不收拾不行。笑破不笑补吗！”

    周惠云一边飞针走线地低头缝那个三角口子，一边溜眼瞅了瞅舒敬儒那件中式棉袄的袖口，残破的袖口里，耷拉出几圈毛线。心想：这家房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呀！他女人的针线功夫也不行啊……

    转眼，周惠云把修理好的外褂送到舒敬儒手上：“您看是不是好多了？”

    舒敬儒连连道谢：“真是好极了，好极了。谢谢你啊，不好意思……”

    “这两针活，有什么了不起。举手之劳的事儿。”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啊！”

    “我就是把毛衣针弄没了，忘了是不是搬家的时候弄没的。我要是有，我就帮你把毛衣袖子重新弄弄。一个文化人，袖口破成那样，总是不怎么体面。”

    舒敬儒深深地感慨：“一个女人有你这样的本事，真是全家的幸福啊！我那口子就做不来。”

    周惠云赶紧说：“你那口子是个热情泼辣的人，也幸亏是那么个脾气，换个窝囊主，也撑不起你家的门面。”

    这话说的！舒敬儒脸上微微发热，嗫嗫地不再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小街上突然产生一阵恐慌的无形气浪，店面买卖一家又一家的相继卸板关门，摆摊的商户们一家接一家的收摊；行人大多连跑带颠，离市归家，不知他们在躲避什么，惟恐躲避不及……

    周惠云连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她。

    正说着，又是一通奔跑的咚咚的脚步声。看看四面，摊位已经不多，只有特别舍不得顾客的一两位摊主，在紧张地跟买主讨价还价。

    舒敬儒也觉得奇怪，跟周惠云说：“都收了，您也收吧？咱们一块回去？”

    一块回去？那怎么行？别看坐在摊位上说话可以，要是男女一路并肩，得招多少无聊的闲话啊？人不能让闲话淹死！忙说：

    “啊不了，我还得去买点菜。”

    舒敬儒也领会这种托词的含义，于是告辞：“那，我先走了，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