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工队(1/2)
作者:红春卓
    乔梁在家无事可做,捉鸟、滑冰这等事情从小玩到大,已不稀奇。

    他想和一群朋友去省城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他父亲怕他在外惹事,不准他出去,在各处收集了四十余本中外名著,令他在冬闲期间读完,还在省书法协会请了一位书法老师,每周来家辅导他练习书法。

    乔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均已成家,所以对乔梁从小娇惯了些,家里外面没受过半点委屈,乔书记自愧对他疏于管教,到头来书没读好,身体素质也不行,所以为他制定了详细的煅练与学习计划。

    乔书记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将他也叫起来,一起在盘旋的山路上跑步

    六点半吃早饭,早饭过后,乔梁要做些家务活儿,要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水,劈出一天用的柴。

    九点准时练习书法。

    下午读书,写读书笔记。

    晚上乔书记下班回家要检查。

    乔梁虽然比较顽劣,但是很怕他父亲,乔书记在这个镇子里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颇有威严,所以乔梁的假期过得很充实。

    临近年底,实在憋闷,便怏求父亲准他去县里大姐家住几日,乔书记见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就答应了。

    乔梁大姐在县一中教书,姐夫吴宪成在县文化局工作,吴宠成头脑灵活,改革之风刚刚吹进县城,就在县农贸市场开了一间综合商店,什么挣钱就卖点什么,年底正是生意兴隆忙得不可开交时候,吴宪成准备进批年货,正愁人手不够,乔梁来得很是时候,他打算让乔梁帮忙跑趟货。

    大姐担心地问:“能行吗?他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事情。”

    吴宪成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早点厉练厉练也是好事,况且都是我常跑的路线,让军子带上两个人帮他,没什么不行的。”

    乔梁正想做些有趣的事儿舒展一下,便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按照姐夫要求的质量数量价格,在和吴宪成生意来往的那几家店都找买齐了,拿货还算顺利。

    这次进的货主要是猪肉和布匹,县城里流行起一种锦丝刺绣的绸缎,女人们用来做成棉袄和外衣,端庄不失妩媚。

    所以这次就进了各色的绸缎,估计在年前会大卖。

    吴宪成在进货上眼光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失过手,他进的货总是供不应求,比县里几家国营商店卖得还好,主要是价格优势,吴宪成尽量压低成本,以获取最高额的利润,压低成本的主要环节是降低运输成本,吴宪成的货物运输主要走火车,他当然不会选正规渠道进行货物托运,那样成本是很贵的,他找关系打通了一条铁路线路,每次都是将货物带入乘客车箱,一年节省下来的运输费用可观,加上县城里私人商店还没有几家,所以这两年吴宪成着实挣了不少钱。

    按照姐夫的交待,乔梁他们要在省城乘晚上九点那趟慢车。

    他们一共四人,带了半人高麻袋二十来个,火车进站后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二十来个麻袋搬上火车,所以需要提前进站候车。

    在进入站台的时候,便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要求去办理行李托运,乔梁一时呆住,没想到还会出差子,姐夫说得很简单啊,按他说的办应该能进去。

    乔梁忙向工作人员透漏:“是吴宪成的货。”

    工作人员白了他一眼:“谁的货都得买票。”

    乔梁有些着急:“你新来的吧?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进的啊!”

    那工作人员更生气了,愤愤地说:“再这么说话让你人都进不去,你是想把以前的票都补上?”

    乔梁在家从来都是诸事顺利,即便有麻烦,也会有人为他摆平,在省城人地生疏,找谁去,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军子将他拉到一边说:“打点一下吧!”

    乔梁从没做过低头献媚阿谀奉承之事,他很不情愿做这等讨好别人的下作事,也做不来,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乔梁红着脸,硬着头皮凑过去,低声下气,好话说尽,百般怏求,又塞过去两盒好烟。

    那人撇撇嘴角,方才放行:“告诉你啊,上车补票。”

    乔梁点头哈腰地应着。

    四人来回几次将货物搬进了站台。

    过了一会儿,火车进站了,军子领两个人第一时间冲上火车,乔染和另一个人在下面抬着往上递。

    军子两人在上面接住麻袋迅速往车箱里面拽,放在坐满乘客的硬座下面,时间容不得半点喘息,二十来个麻袋装上车,乔梁已是汗流夹背,火车还有不到一分钟就开了,乔梁快速地冲上火车,车门关上,徐徐起动开走了。

    乔梁松了口气,四人安顿好货物后,商量接下来的工作。

    首先四人要分片就坐分段看好车箱内的货物。

    第二要在午夜火车到达县城后的五分钟停车时间内快速地把货卸下,这过程必是十分消耗体力的,需拼尽气力才能办到。

    第三万一时间紧迫货物没来得及全部卸下就留下军子在车上,在下一站卸货。

    第四在火车到达呼塔县前一站塔源时就要提前准备,把货物集中在车箱两端近门的过道上。

    计划制定完备,四人方才分头入座。

    经过上车时一阵激烈的搬运,乔梁已累得筋疲力尽,他瘫软在座位上喘着气,闭上眼睛斜靠在背椅上打盹。

    迷糊间听到有人喊:“这些都是谁的东西?”

    列车员发现了座椅下面的货物,用脚踢踹着那些袋子并高声呼喊。

    有了上车的经历,乔梁聪明了,他走到列车员身边悄声说:“大哥,老吴家进点年货,还望您高抬贵手。”

    “怎么又来个老吴家?都象你们这样,社会主义大墙都得被挖塌,赶紧补票吧。”

    乔梁见事不好,心里明白这些铁路条子是看他脸儿生,欺负他是个毛头小伙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犯到人家手上了,自己做的事不在理,于是又一翻低眉顺目,鞠躬行礼地说好话。

    不管用,列车员高声吼着:“别废话了,赶紧儿补票,否则下站都给你扔下车去。”

    乔梁怕了,这上万块钱的货要是被扔了,他的脸往哪放,还不如把他扔下车呢。

    他涉世未深,没有历练过,不知怎么处理,他忙请教军子,军子说:“补票儿和扔货都够丢份儿的了,你自己掂量办吧。”

    军子心里有气,从清早进城就不停奔波忙碌,拼命地搬运,到现在连口象样儿的饭菜也没吃上,乔梁这楞头青是真没把他们当人待,所以他想看乔梁笑话。

    军子不言语,另外两个人也不讲话。

    乔梁脑子飞快地转着,刀架在脖子上,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厚着脸皮上吧,他客气地对列车员说:“票必须得补,只是我们钱都买货了,实在没钱买票了,等到了站让我姐夫亲自补,您放心,不补票我们决不出站。”

    说话间,他悄悄拿出两匹绸缎,用黑丝袋包好,对列车员使了个眼色,将他叫到车箱连接处,将绸缎递给列车员:“这是一点儿心意,还请多多关照。”

    那列车员接过来,正眼都没瞧乔梁一下,将东西扔进列车室后离开了。

    暂时平息了,乔梁的心仍然悬着,他最担心的是一会儿到站时,他们能否在五分钟内把货卸下来,二十来个麻袋也得搬一阵子,在最后的关头,军子他们几个能否卖力?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他很担心,这一步做不好,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买了熟食啤酒将军子三人叫来,鞠了一躬说:“哥几个一路辛苦了,一会儿还得靠各位哥哥出力,一定要将货全部卸下,千万别丢了东西,我在这儿先谢谢各位,火车上也没什么好餐食,明儿回到县里我请哥哥们好好吃一顿,让我姐夫多敬你们几杯。”

    军子是聪明人,货物万一有个闪失,他对吴宪成也没法交待,他就是看乔梁不顺眼,看不惯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此刻乔梁这翻话一出,军子气顺了。

    他们在前一站儿就将二十来个麻袋集中在两个车箱口,火车停下来车门一打开,他们两人一伙儿开始拼命往火车下面扔,吴宪成早已等候在站台内接应,所以货物成功地运回来了。

    这次省城之行乔梁感悟很多,看着姐夫平日里光鲜亮丽风光无比,谁知背后竟这般艰辛,要做这等低头哈腰看人眉眼求人讨好的事,难怪曹雪芹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他现在知道了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儿,山外青山楼外楼,在瓦拉尔这个小地方,他是所谓的“乔少”,出了瓦拉尔,有几双眼睛认识他?搬运工都可以看他笑话。

    他想明白了,人在世上走,还是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不能太张扬任性了,况且自己又没有什么真本事,以前竟是自己错了。

    做人难,生活很苦,可谁的生活不艰辛呢,只是自己一直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下,没经过风吹雨打罢了。

    想明白这些,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是张春生,此刻乔梁觉得,张春生实在太不一般了,那么瘦弱的女孩子,从事那么重的体力活儿,居然不叫苦不喊累,自己曾那么难为欺负过她,她都没有屈服,乔梁心里不安起来,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忽然很想见春生,便和姐姐姐夫告辞回家了。

    那日,春生正在家里煮红豆儿,制作过年的点心干粮,班长项四海、学习委员姜丽丽和两个女生来看望春生。

    项四海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姜丽丽在省里另外一个城市读中专,学的是林业经济,另外两个女生在县里读普通高中,四人均在寒假假期中。

    上学时,春生是班里的团书记,她很感谢同学们来看她,拿出炒好的花生瓜子招待同学。

    四个还在读书的青年讲着彼此的校园生活。

    项四海讲重点高中的紧张,学生们都牟着劲的学,晚上熄灯后走廊里站满了苦读的学生;

    姜丽丽讲中专生活的丰富多彩,学习已不是主旋律,要忙着参加迎新晚会、周末舞会、竞选演讲等活动;

    春生没有什么可讲的,一个出苦大力的,做着最单调枯燥的工作,有什么可说的。

    她自嘲道:“你们真好,未来必定前途似锦,我现在是“鬼子”,未来一片黑暗。

    四人才觉得在辍学的春生面前讲学校里的事欠妥当了,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一个女生忙安慰道:“班长肯定是前途无量,学委也是国家干部了,你若接了你父亲的班,也很好的,一样是铁饭碗儿,象我们俩学得不好,考不上大学,将来干什么还不知道呢,还不是一样当“鬼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都笑了,春生方觉宽慰些。

    春生羞涩地说:“接班儿的事还没眉目呢,就算接了班也只是个工人,只能出力气,做不了什么大事。”

    项四海见辍学后的春生情绪不好,劝道:“其实在社会上也可以考大学的,你虽然不在学校里读书了,但是没人能剥夺你学习的权力,你仍然可以自己在家学习考大学拿文凭的。”

    “真的吗?”春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听说过不读高中还可以考大学。

    “当然了,我可不是逗你开心的,”项四海一脸认真。

    春生仿佛看见了曙光,内心无比激动,这是她这一年以来听到的最高兴的事情。

    “可以把你的课本借给我吗?”春生向项四海请求,

    “当然可以。”

    项四海明白春生是想自学高中课程,便答应她每个假期都把上学期学过的课本借给她用,春生连忙道谢。

    她很兴奋,觉得生活并没有抛弃她,只要梦想还在,就没有理由不去拼搏,从此生活儿似乎有了奔头儿。

    四人在春生家坐了一会儿,姜丽丽提议一起去看文艺委员曲微。

    曲微初中毕业后学习了美容美发,春生因为自己现在并不光采的经历,不大愿意见人,推说家里过年活儿多没去。她将四人送出院外,四人告别后说笑着走远了。

    春生正准备返身回屋,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原来是乔梁。

    乔梁自省城回来后,几次想见春生,找人打探到春生家住址,这日便来了。

    春生一见是乔梁,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这个无赖怎么还纠缠到家来了?

    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乔梁嬉笑道:“外面这么冷,还是请我进屋说吧。”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春生厉声问道。

    张德顺下班回家,远远地望见一个男青年在和春生说话,心里直嘀咕。

    走近一看吓得不轻,居然是乔书记的公子。

    在瓦拉尔小镇,乔书记的爱子大多人是认得的,这场面颇有点高官驾临寒舍的味道,张德顺忙往屋里面请。

    春生冷笑道:“不必了吧,屋室贫寒简陋,若是怠慢了乔公子,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乔梁没想到春生平日里象个闷葫芦儿,今天却牙尖嘴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德顺一面训斥春生,一面把乔梁请进了屋。

    乔梁细看屋内摆设,虽然简陋,但整齐干净,炕上铺着淡蓝色的席子,被子整齐地叠放在角落里,上面遮着一块绣花丝边儿白纱,灰色的水泥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地下靠墙立着一个很旧的荼色木柜,柜子左边是三个带锁的大抽屉,上面密布着大小的划痕,柜子右侧是带门的储物仓,上面放着暖水瓶、水杯,镜子,木梳等物品。

    这间屋子,是张喜来与老伴住过的,张喜来夫妇走后,春生住了进来,她重新粉刷了墙面,贴了几幅墙画,简单布置了一下屋子就多了几分温馨。

    乔梁仔细地看着墙上的画儿,并不是什么骑鱼娃娃,上山虎之类的年画儿,而是一幅傲雪红梅图,皑皑白雪中,一枝红梅毅然绽放,朵朵梅花殷红鲜艳,隔着画面仿佛已闻见了花香;梅花后面,是阳光映着一片白雪广袤的神洲大地,远处是光明的白色,白得似乎有些刺眼。

    乔梁沉浸在这幅画的意境中,一时竟出了神儿,张德顺给他倒了杯水,他才回过神来,把手中的东西给了张德顺:“这是我在省城带回的太玛河鱼,鲜嫩着呢,给叔叔下酒正好。”

    张德顺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鱼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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