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红星造纸厂的日子(2/2)
作者:红春卓
    这世界有时是那么的滑稽,有时又是那么的无奈,有许多人,每天坐在教室里不喜欢学习,书都翻不进去,恨不能马上离了学校;

    有的人,对她来说坐在教室里学习是件奢侈的事,是只能渴望而难以实现的梦,只能在劳累了一天后,用那么一丁点儿的休息时间学习,心里念的脑里想的都是读书。

    命运弄人,你愈想得,偏不可得;

    命运不公,有人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有人却历经千辛万苦也未必得到。

    “你真了不起,不用老师教就能自己学习高中课,我上学时老师讲了都听不懂,”刘国仁钦佩地说。

    “我上学时也没这般爱学习,那时不懂得珍惜,做了苦劳力以后才发现,读书很重要,不读书,就只能一辈子当工人,”春生颇有感触地说。

    “能在国企当一辈子工人,我觉得也挺好的,有多少人一辈子做的都是临时工啊,”刘国仁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吃完了面。

    春生不再多说,自悔刚才的话语欠考虑,让刘国仁有些不自在了。

    刘国仁收拾了碗筷:“晚上早些休息,汪思琪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住了,你一个人晚上要锁好门窗,”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春生胡乱地答应着,知道了中午那个风风火火的室友叫汪思琪。

    刘国仁走后,春生一直在书桌前学习,不知不觉已到午夜。

    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四周静得出奇,仿佛世界已经沉睡了,一阵倦意袭来,春生打算去趟厕所后再睡觉。

    这幢宿舍没有室内厕所,只能去外面院子里的公厕,春生拉起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这幢宿舍是离厂子院墙最近的房子,从窗子到院墙也就五米左右,借着屋内的灯光,隐约可见外面萋萋黄草,在没化净的冬雪中僵直地立着,院墙外是黑漆漆的树林,不高的院墙使人能看见树的树冠部分,在黑暗中象连接在一起的乌云,黑压压的让人不不寒而栗。

    春生意识到应该有一个手电筒晚上起夜用,此刻去哪能弄到呢,这么晚了敲门去借不大好,最后她在房间里找到一盒火柴,揣上它走出了宿舍。

    最近的厕所在西北角落,要走过两幢厂房,途经生产一部、库房和生产二部,春生划亮一根火柴,借着光亮和白天的记忆向前走,那些原本普通的房子在夜晚的黑暗中变得奇形怪状,象张牙舞爪的魔鬼,机器、材料、甚至烟囱看起来都象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怪兽,稍不留神它们就会原形毕露,显现出狰狞的面目。

    春生的心怦怦地乱跳,一根接一根地划着火柴,终于来到了厕所前,她小心翼翼地划亮一根火柴,在光芒最亮的时候走近了厕所。

    破旧砖墙上浮着灰黄色的粉尘,大小的缝隙龇牙瞪眼,一个个黑洞洞的蹲位象野兽张开的大口,春生快速地解决完提好裤子,又划亮了火柴往出走,不经意地扫了眼与男厕所的隔墙,这隔墙上下也有几个大小不等的窟窿眼儿,在上部一处稍大的窟窿处,春生发现似乎有一只眼睛正望向这边,春生迅速地转过头,一秒没敢停留,甩开腿拼命往回跑,她不确定那一定是人的眼睛,但直觉告诉她此时此刻的气氛已经不对了,她一口气跑回了寝室,插上门栓,又察看了窗子,一切稳妥方才躺下睡了。

    厕所的一幕让春生很久没有睡着,感觉黑暗中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这眼睛忽而明亮,忽而暗淡,远看象眼睛,走近看却是灰黑相间的一块玛瑙,春生正要拾起来,却听见有人叫她,她四处寻找,发现是乔梁在茂密的森林里向她走来,恐惧中的春生好象一下子找到了救星,不断地向乔梁招手,乔梁由远及近就要来到她身边,走到一半的时候象被什么绊到,突然摔倒下去不见了踪影,春生慌忙向乔梁跑去,却发现脚下原来是条河,把自己和乔染隔开了,她不会水,怎么也过不去那条河,急得团团转,却发现乔梁在河里仰面闭目漂着,顺流而下经过她面前时乔梁忽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有惊恐、有疑惑,有痛苦,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只剩下翻滚的河水在咆哮,春生感觉心象被剜走般疼痛,她大喊着乔梁的名字,眼泪涌了出来,边哭边往河的下游跑。

    周围是瓦拉尔的山,脚下是熟悉的林间荒草路,耳边只剩下风的声音,春生跑了很久,河上却再也没见乔梁浮出来,她开始失声痛哭,哭得很用力,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做了个梦。

    春生看看枕边还是湿湿的,回想梦中情景,暗自庆幸这只是个梦。

    早上起来,春生冲好油荼面,拿出面包和蛋糕,叫刘国仁过来一起吃早饭,刘国仁没有拒绝,他立马变得神清气爽,心花怒放地哼着小曲儿来到春生房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如同青春少年收获爱情般,他的笑容里有蜜渗出来,一对年轻男女在一起吃饭,屋子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什么。

    刘国仁面色红润,话也多了起来:“我今年二十四岁,是梦加子镇的,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工两年,去年才来到这里的,”

    刘国仁边说边用眼瞟着春生:“我还有两个弟,一个妹,大弟在咱们县雪糕厂上班,小弟和妹都在上学呢!”

    “我也是有两个弟,一个妹。”春生忽然想念起自己的弟妹们。

    “在家里当老大亏啊,好吃好喝捞不着,干活儿出力的事儿一大堆,”刘国仁感叹地说,却也一语道破老大的酸楚。

    春生苦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大的苦,尤其是做老大的女孩儿,定是吃苦在先,享受在后,若不是家中长女,她此刻应该是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如要是个男孩儿呢,也早接了父亲的班儿,家里老大偏又是个女孩儿,就只剩吃苦的份了。

    同为家里老大的处境,使春生和刘国仁有了共鸣,他们惺惺相惜,互相慰藉,境遇相同的人更容易走得近。

    吃过晚饭,刘国仁面带羞涩地敲开春生的房门:“这个……给你……”

    春生接过刘国仁带来的脸盆儿,有些不解。

    “留着晚上用吧,就别去外面上厕所了。”刘国仁说完转身走掉了。

    春生也不免红了脸,呆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自打来到红星造纸厂,春生便不常见到乔梁,只知道厂区宣传栏里的内容被重新书写过,遒劲有力的毛笔字配水墨画,规范的粉笔宋体字配简笔画,据说都是乔梁的手笔。

    春生整日在车间忙,很少去机关办公楼办事儿,中午乔梁有时在食堂吃饭,有时不在食堂吃,即便在食堂相遇了,他也是混在一群人中,春生也没有和他单独说过什么话,只是感觉乔梁走过的地方,便惹人驻足,每当他来到食堂或走在厂区,总会吸引众多目光,暗地里受到的议论也很多。

    乔梁打扮入时,在这样的小县城算是引领时尚的人,又是这般工人聚多的地方,就更显得时髦流气,一些人看得上,一些人看不上。

    年轻的姑娘倒是都很喜欢他,他又很会与女孩子相处,所以很快便与厂里的年轻人打得火热。他住在大姐家,吴宪成做着生意,每当进了新款服饰,总会想着给乔梁带上一两件儿,牛仔裤、皮夹克、墨镜、貂皮帽子都是吴宪成送给他的,就连写字的钢笔也是18K金的,毛笔更是价格不菲的浙江湖笔,也是吴宪成给他掏弄来的。

    多才多金,长相帅气、衣着不凡的乔梁自然引得姑娘们注目,纷纷打探他的家世背景。

    “听说你和乔梁是一个地方的?”从不主动与春生说话的汪思琪近日却总找春生套近乎。

    “嗯”春生答道。

    “那他今年多大?他是大学生吧?他父母都是做什么的?他有女朋友吗?”汪思琪问开了。

    春生原本想与她拉拉家常走近些,听见这些话,她的心缩了下,盯着汪思琪一张一合的红唇和里面的白牙,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我们都不说话的,”春生应付着汪思琪。

    “啊?那你不是白和他做一回老乡了吗?”

    汪思琪嘲笑道:“你可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么优秀的人在身边你就不动心?”汪思琪盯着春生嗲声嗲气地问,春生垂下头,不敢看汪思琪的眼睛。

    “我可是被迷得不行了,他简直太帅了,”汪思琪在春生面前毫不掩饰对乔梁崇拜。

    “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呢?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汪思琪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春生。

    “我也很常时间没见他来食堂吃饭了,”春生低声说道,

    “你这不也是惦记他么?”汪思琪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不是你想的这样,”春生不知该怎样解释。

    汪思琪倒蛮大方地安慰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那样的青年才俊,会有很多姑娘喜欢的。”

    春生忙岔开话题:“我来了快一个月了,你回宿舍的时候并不多,这个周六晚上我请客,咱们一起吃火锅,你能来吗?”

    汪思琪想了一下说:“周六晚上我有安排了啊,去我姑妈家吃饭,我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是个部队转业的营长,”说着又大笑起来,春生也笑了,她倒比较喜欢汪思琪的直爽,认为她是一个简单又天真的人。

    “那随你好了,我心意可是到了,”春生原本也只是想让一让汪思琪。

    “如果你把乔梁也请来,我就去,管他什么营长不营长,”汪思琪眼睛一转,闪过一波妩媚的眸光。

    下午工作中,春生和杜小莉请假上厕所,有两个女工友也一同请假上厕所,三人同行,在厕所里春生对那两个工友说:“我慢,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待那两人走远,春生快速起身,绕过生产车间向办公楼走去,来到宣传科,只乔梁一人在屋,他正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见春生来了,放下笔起身为春生倒了杯水:“我说左眼怎么跳呢,原来是贵客到,”

    乔梁什么时候都不忘制造捧腹的机会,可是春生听了却无比心酸,自己算什么“贵客”呢,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株无名草罢了,就算这株草再怎么顽强,再怎么坚韧,也敌不过百花园中的芬芳,草终究只是草,是没办法和鲜花比的。

    “最近怎么不见你去食堂吃饭了?”春生笑问,

    “我朋友开个服装店,最近忙着给他做店面设计和宣传,中午都是和他混在一起。”

    乔梁语速不快不慢,语调温和:“我这段时间忙,也没顾上你,怎么样?工作辛苦不?住宿生活还适应吗?”

    春生第一次觉得乔梁的声音那么温暖,仿佛有股磁力般吸引着她,听着是那么的舒服。她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就这样和他坐着,只他们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只听他说话就够了。

    春生没答话,乔梁觉得有些奇怪,忙将她仔细打量,宽大粗糙的工服却也将优雅的身型显现,面色白晰里透着红润,一条粗长的辫子,额前几缕散发,并没见什么异常。

    春生也抬头看乔梁,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我上周刚买了个电饭锅,这周六晚上在寝室做火锅,你能来吗?”春生从沉醉的状态回过神来,

    “周六我通常比较忙,”乔梁面露难色。

    “你帮我找了工作,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春生认真地说。

    “你若是为了谢我就不必了,不用这么客气,”乔梁说道。

    “也不只是谢......”春生忽然说话不利索了,

    “很长时间......没见了......平时也见不到你。”

    “那好吧,我把课串到别天,”乔梁下了决心。

    办公室的门开了,回来了两个宣传科的同事,春生起身告辞,走出屋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又来一个啊!”

    “车间的啊?”

    “能成吗?瞧那一身灰......”

    春生加快了步子,回到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