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云梦草堂。(1/1)
作者:归帆斜阳里
    一路上,风歌化身为书童兼管家,背着王阳明的行囊,所有开销当然由他掏钱。王阳明根本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只有一点微微失落,这孩子,真不知道他的大名,没有对他表现出,高山仰止的崇拜。还是书读少了啊,这样也好,是块璞玉,好雕琢。

    风歌也觉得,这钱该花,老人家为自已解了难,而且一路上的交谈,让他大开眼界,了解了王朝很多秘辛。通过交谈,风歌终于弄清了,王老伯还真是个贵人,不仅德高望重,而且学识渊博,在文坛很有影响力。曾官居三品枢令,在朝堂上铁骨铮铮,得罪了权贵皇族,被迫辞官归隐。平时喜欢孤身四方周游,这次病倒在山间小店,因缘际会被风歌所救。

    慢慢地,风歌终于知道,王老伯身上为何带钱很少。走府过县,总有很多文人学士,恭敬地迎来送往,就连府、县的官员,也把奉他为上宾。而王老伯却清高无比,最多吃顿饭,喝杯酒,对所赠仪呈,丝毫不取。每一次,王老伯都要把他推出去:“我的关门徒儿,风歌!”说完还拈着白须,老怀大慰。

    云梦泽,波光淋漓,浩渺无际,乃王朝境内最大的湖泊。云梦县因紧靠云梦泽而得名,县郊一个小湖湾,成片的芦苇,水鸟栖息,渔歌晚唱,远山含黛,风景绝美。岸边有栅栏围成的一个大院落,几间竹木建成的房屋,错落有至,菜地、花圃点缀其间,鸡犬声起伏。

    风歌随王阳明来到此处,不觉心旷神怡,赞道:“王老伯,你真会享福啊!”王阳明不乐意了:“小子,我这是辞官归乡,离世索居,几间草芦,离穷困潦倒不远矣!”风歌却乐了:“湖光山色,原生态别墅,和大自然零距离接触,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宝地,这得值多少钱啊!”说完还深呼吸一下,满脸陶醉的样子,不想后脑勺却轻轻挨了一下打,“值钱?我哪来钱哦,噫!你小子不会拐着弯,讥讽我是贪官吧。”

    一老一少笑闹了几句,走到栅栏门前,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闻迅后急忘把门打开。风歌在门前驻足,看着门上木板写着的四个字:云梦草堂。笔墨遒劲,内敛中隐含狂傲,飘逸中显出沉稳,矛盾的意韵,却又浑然天成,意境和气势非同凡响。

    王阳明在旁,含笑看着风歌,品味他的手书,没有催促,也没有解释。直到风歌回过神来,才轻声问道:“如何?”,风歌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回答:“太高深了,似懂非懂,说不出所以然来。”“这就对了,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时间,看同一幅字画,感悟都会不同,就是我,现在看这几个字,和当初的心情,也不同。”

    短短的一句话,如开示、提点,风歌若有所悟。走进院落,王阳明对管家吩咐:“收拾正堂,准备好香案。”管家眼神一缩,打量了风歌一下,离开了。风歌有点莫名其妙,来客人了应准备饭菜嘛,准备香案干吗?

    王阳明的书房,名符其实,书架上堆满了书,还有古老的甲骨、竹简。他清咳了一声,缓缓开口:“风歌,老朽行将就木,但眼不花,心透亮,你虽年少,但宅心仁厚,又具天纵之资。”风歌沉默片刻,苦笑道:“我只是个,不祥的孤儿,何德何能,让你老垂青。”王阳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闭目沉思起来,半刻后睁眼沉声道:“我不问你的过去,但可以给你一个光明的前程,你可愿拜我为师?”

    正堂香案已准备停当,没有牌位,没有画像,只有一条幅,上写五个大字:天、地、亲、君、师。后三字提行,排在天、地之下,亲却排在君之前。王阳明从管家手中接过三柱香,恭敬三拜,插在香炉中,转身目光炯烔盯着风歌,沉声开口:“我之心中,以天、地为师,格物明理,学以至用,所为以亲为重,何为亲?亲人、亲族、亲民、亲国,亲常在而君可不常在,最次为师,何为师?能者为师,师不必事事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难怪你老会被迫辞官,离经叛道,大逆不道啊!超前一步叫先进,可你老超前好几步了,只能成为先烈!见风歌愣神,王阳明凝重道:“我之学说,惊世赅俗,从未轻传,你要不愿,忘掉所闻,马上离开。”

    风歌也从管家手中,拿过香火,同样恭敬三拜,插在香炉中后,洒然一笑开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师尊,我理解得对否!”王阳明激动得浑身发抖,蓦然象疯了一样,哈哈大笑,高呼:“老天开眼!吾道后继有人矣!”

    拜师礼,很简单,王阳明高坐堂上,风歌跪敬了一杯茶,礼成!晚饭就师徒加管家三人,一小碟腊肉,其余就几样素菜,那一小碟腊肉,还是因庆祝他收徒,才加的菜。菜可随意,酒却不可或缺,这是文人雅士的通病,王阳明兴致很高,频频举杯,最后他喝醉了,风歌却没吃饱。

    严格来讲,王阳明并不是个好老师。教育方法?呵呵,没有方法,自已取书阅读,有惑就问,最多隔断时间,考究一下风歌读书心得。但有件事,王阳明督促得很紧,那就是让风歌,练字!因为风歌写的字,用他的话说,跟狗刨似的,不能入眼。风歌表示不服,自已的字,也算是字正方圆嘛。王阳明随手写了几个字,让他能写到形似就可以了,结果逼得风歌,差点想找张纸蒙在上面,描红!在师尊鄙视的眼光中,羞愧难当。

    云梦泽畔,每天红日初升、夕阳西下时,一个少年总在水边沙滩上,以棍代笔,专注地练字。这是王阳明的交待:“纸、墨太贵,先在沙滩上练吧。”风歌很郁闷,表示自己出钱买纸、墨,谁知王阳明的话,把他腻得半死:“你现在那字,写在纸上,对先贤不敬。”嘞个去哦,你是我师尊吗?我是你徒弟吗?还关门的那种呢,太打击人了。

    一月过去,风歌终于明白了,师尊让他在沙滩练字的深意。湖风徐徐,天地幽幽,内心空明,随性而为,自由发挥,不满意擦去重来,没有患得患失的心情,写累了,极目远眺,湖光山色舒缓内心。

    王阳明远远看着,在沙滩上,奋笔急书的风歌,眉头紧锁,这孩子,还是心浮气燥,走过去沉身开口:“写字,难在,慢!”说完捡起一根木棍,凝神静气,缓缓在沙滩上,写出一个“人”字,字成时,天地仿佛有一瞬间的,寂静,那个字,好象要从沙滩上,站起来。

    又一个月过去,风歌自认为,自已的字大有长进。于是专注地写了一篇,呈给王阳明签赏:“师尊,你看我的字,可算登堂入室?”谁知王阳明,瞄了一眼,一开口就虐死人:“登堂入室?从狗刨到人写,勉强算是入门吧。”风歌听了,所有的好心情,化为乌有。

    “伤自尊心了吧。”王阳明喝了口茶,继续虐他:“能伤的自尊心,那不叫自尊心,那是虚荣心,自满心。这种心必须要伤,要毁去,否则你再无寸进。”师尊的教诲,在心中回荡,让他陷入沉思。自从失去了记忆,一路走来,波折不断,焦燥难安。一年多,以为想开了,其实不然,是伤心了,是逃避了。一颗脆弱的心,无论今后做什么,只会是碌碌无为。

    看着低沉思,脸色变幻不定的风歌,王阳明心中暗自赞许。这孩子,天纵之资,却没人指引,缺少锤炼,现在终于开始,步入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