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朱墙宫深(1/1)
作者:慕容游离
    皇后殡天,举国同悲,全城一片痛苦之声。

    大悲乐奏了七日,七日之内,全民着丧。文物官员七七十九日内,摘缨冠,着素服。帝辍朝七日,为后守灵。第七日,后万俟氏葬于东陵,帝扶灵送之。全国禁乐宴三年。

    皇四子瑾,德孝有嘉,为母受陵三年。

    因为国丧,这大灭北齐的庆宴也被生生地推迟到了三年后,全国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同样是冬日,三年前的这时,风雪弥漫,雪绸素纱缠绕着每座宫殿;而今,碧空万里,茜素红纱宫灯挂满了宫檐楼角。

    似乎攻破北齐王城都还是昨日之事,那些文武功臣饮酒笑谈,说不完的喜悦。

    “听说上将军不到两月便攻下了北齐十座城池,甚是威武呢!”

    “是啊,多亏了上将军,我大燕才得以开疆拓土至此啊。”

    “听说那北齐皇室倒也都是一堆硬骨头,拒不投降,一个接一个从宫墙上跳了下去,场面极为壮观呐。”

    “可不,自刎的自刎,跳楼的跳楼,一个都不剩呢。”

    “倒是可惜了北齐那位大皇子,当初写的那一手好文章,当真是惊艳啊......”

    ......

    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没,月华如练,轻轻扬扬地泼洒下来,万物隐隐地泛着白光。

    夜宴,文臣武将分列两边,大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燕帝一身华服身居高位,颇有一番睥睨天下之态。

    北齐啊,当初国力强盛之时就算是大燕也要忌惮三分的。如今山河破碎,皇室尽亡,再怎么风光无限,到这番地步,也不过是供人茶前酒后谈笑几句罢了。再怎么风华绝代的人,一朝风雨飘摇,岂知就成了那黄土垅头的枯骨。

    庆功宴后便是一场大雪,如同那春时的柳絮,飞飞杨扬落了满城。银装素裹,好似雪国。但因年节将至,所以王城中还是热闹得很。

    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娥內侍比往日多了不少,都是脚步匆匆却面无波澜,为了年事而奔走于各宫之间。秀金的八角红纱宫灯渐渐挂上了屋檐宫梁。织室的檀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按例为各宫做好的新衣,已有宫娥陆陆续续地拖着漆盘送去各处。

    慕容瑾刚回到宫中,对周围的一切都还不是很熟悉。不过浮月宫还是走时候的那模样,只是园中的树木都长高了不少,原来种着几株兰花的地方如今换成了几丛金镶玉竹。

    园内,几个穿着墨绿色宫袍的年轻內侍正在打扫,慕容瑾轻轻扫了一眼,只觉得大约又换了一批人了。

    还未待众人回过神来,慕容瑾便已转身离去。

    不觉间已往未央宫方向踱去。忽来的一阵冷风灌满了雪白的披风,慕容瑾不禁拢了拢领口的狐尾。

    听说那未央宫几朝前也是一位皇后的住处,不知怎的,几经风云,也就成了如今这番光景。

    大门上朱漆掉落,苍红斑驳。楠木大匾上几个贴金大字已泛着黯黑色,依稀可看出“未央宫”几字。未央宫虽无人居住,却还是形式地派些宫娥内侍来看守打扫。其实就是一些得罪了主子的奴才被发放到一处,终身囚禁在此。宿在宫中的废弃破屋里,吃食往往是不够的,又是别人食剩下的。这些人中不免有些强横的,力气大的便得以多吃些,体弱的往往只有白白看着别人自己饿肚子。宫中的废井里有多少枯骨,也是无人过问的。

    被送到这里的人,通常过不了多久便没了性命,不是饿死便是病死,或者不小心磕破了脑袋便去了。大门虽未锁,却也从不敢有人逾越。除非前世积德,能有贵人来领你离开这罗刹地狱,可贵人谁会踏足这贱地啊。

    慕容瑾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推开了那虚掩着的大门。年久失修的大门发出一阵“吱吱咯咯”的沉闷响声。如眼皆是一派荒凉寂落,院内杂草丛生,青苔爬满了石板。大约是因为天寒,所以屋外并没有人。

    正欲再往里走时,却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哟,我还当是来了什么新人,原来是贵人呀。”

    慕容瑾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发鬂斑白、袍子洗得范灰的中年内侍倚在侧殿门前,那人又道:“您是哪家的公子还是哪宫的殿下呀,别怪奴才们怠慢,这不是您该来的地儿。奴才劝您还是早些离开,别让这贱地污了您的贵脚,也别让宫里的人找急了。”

    “我来找一个人。”

    “不知贵人找的是谁?最好是今年才到这儿来的,不然奴才们可是连尸骨都找不着喽!这未央宫带人进来容易,带人出去可就难了”那名内侍说着又指了指一旁枯木下的一口废井,“那前月紫兰宫刚送来的一人,到如今才多久,这就没了。我看您身边跟的想必是些年轻人,这年轻人身子骨不经熬,您也别抱多大希望。”

    慕容瑾上前几步,微微抬眸,却不去看他,只是淡淡道:“三年前,浮月宫。”

    那名内侍不自觉地把手往衣袖里拢了拢,鼻间呼出一些白气,沉默片刻后方才转过身“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喃喃重复着:“三年前,浮月宫……”

    又过了些许时辰,慕容瑾才看到一个瘦得可怜的人儿穿着破旧的袍子,蹒跚着走了出来。那副宛若骨架子的身体缓缓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在慕容瑾脚前,颤声道:“殿下……”

    “你,可愿跟我回去?”语气不急不慢,不温不冷,极为平淡。

    东显把头重重地磕在半湿的石板上,声音不大却坚定:“奴才愿誓死跟随殿下,唯殿下之命是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跟我走。”转身,裙尾扫地,却不染尘埃。

    东显看着这个小小的纤尘不染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噎在喉咙,把眼睛逼出几滴泪珠。这个身影在东显的一生中,一转身便成了永恒。这种感觉,比得过漫长冬夜里看见唯一挑灯的人,比得过无垠地狱中闻见清彻的引魂曲,胜过这世间一切的皎月清风。

    天上开始沥沥稀稀地飘着些细雪,无声无息地落在大棘城的每一处,和每个人的发上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