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汉家仙人骑白鹤 中(1/1)
作者:露山
    莺奴颔首说道:“我身边原有一名道行高深的先生,能够幻化万物;一名灵悟天真的道友,可以指挥瑞兽,我只是他们中最为蠢笨的一人。然而路途艰险,两位高人都不幸因故仙逝,所以漫漫归途上只留下小道了。”

    两人听罢,目光中顿时起了敬意,说道:“仙人跋涉辛苦,我等不敢在此阻拦师父。师父早日回到国都才最要紧。但见仙人神形疲惫,待小的请示过我们将军,将军尚道,必然为师父妥善安排。”

    她并不想接触那所谓的将军,但也不敢过于强硬地推辞,于是回答道:“军士不必拨冗通传,将军日理万机,小道急于赶路,会面有所不便。”

    两名戍军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不由分说就向军中跑去,另一人拱手道:“不耽误仙人的行程。只是若亏待了仙人,就是小的的过错,将军必降罪于我。敢问仙人回长安哪所道观,可有什么急事?”

    莺奴心中咯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虽然在长安住了约两年,但足不出户,长安都有哪些道姑庵,她全不知道。她的运气也不好,这两名戍军的口音听起来像是陕地人,若是瞎编乱造,谎话恐怕就要被揭穿了。

    真要说,她也不是一所道观也报不出来,长安出过的最有名的女道士,除了明皇的贵妃太真仙人,无非是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与明皇同父同母,她生前所在的道观自然也是极享盛名。虽然仙人已去三十余年,其玉真观仍在。

    只是这话若一出口,被识破就是极大的冒犯,她明明才想过不能去触碰这云上之城,转头就谎称自己是云上来的。

    然而面前的盘问也不能再多拖一刻了,她便模模糊糊地回答道:“我在长安的师父身体有恙,盼我回去照顾;道观的名字我不便吐露,乃是旧时公主的居所。”

    那名士兵顿时就来了兴趣,笑道:“是玉真观、安国观,还是金仙观?如今在观中修道的师父是谁,小师父可有什么趣事讲来听听?”

    莺奴此前不入俗世,一直以为秦棠姬既然要她作道姑打扮,自然是因为修道之人已经切断尘缘、不惹是非,女道士应当与比丘尼无异,早就断绝了俗情。但在长安洛阳住过的人都知道,热闹的道姑庵从来都不是明镜无尘的地方,里面的女师父年轻貌美,专门接待文人骚客,她们的居所最是风流去处。秦棠姬让莺奴打扮成道姑模样,是为了避免累累装饰替她引来更多注目,要不是把她打扮成女尼、留在身边会招来疑问,秦棠姬是真的会令她削去头发、穿上衲衣的。

    莺奴不明白这人话中的含义,只是疑惑他面上为何带着如此古怪的笑意,那神情看起来有几分调笑的意思。她正露出一个不知如何作答的表情,对方立刻接过话来,说道:“小师父息怒,既然是公主的道观,小的自然不敢闲言碎语的。方才是我值守无聊,忍不住说句调皮话,万望仙人归了长安,不要向正主提起。”

    即便对方已经这么说了,莺奴还是满面疑惑,只能带着这不快的神情嘟嚷道:“军士不如快些放小道离开,也好省得我再听见这些怪话,积攒多了难免要向师父吐苦水的。”

    这边正说,方才那报信的人已经小跑着回来,做了个手势要同伴将莺奴引到帐中去。他得了意,对莺奴道:“我们将军唤仙人入帐,不会亏待师父,还请赏光前去。”

    莺奴因方才听了这位军士的一番话,此时受到邀约反而更加不安,只想推脱。然而不论是在南诏的小王府,还是如今剑南道的边戍营,她总是不愿违抗这种远超越她自身的力量。罗栋若还是异国的势力,剑南道军营里的人就已经是李唐王朝的代表,她不能说不。

    她曾听说上一代的蚀月教主还未戴上步摇时,就被迫做过剑南道节度使的妾侍,可见那样强硬的女人也不能免于被这股力量挟持,而莺奴年纪更小,只有区区十六岁,别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手无缚鸡之力。

    面对这样的老虎,最终是否会被它捕食,看的不是莺奴本身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而是在老虎的眼中她有多大的力量。只要老虎认为她是块好肉,她就得变成一块好肉。

    她迈着谨慎的步子朝军营走去,两名守边军士在前引路。到了营前,内中有人撩开帐子,将莺奴引入,另外两名士兵自然就识趣而退。

    莺奴额头上渗出毛毛细汗,忽然紧张得脚心都在抽搐。上一次走进罗栋的竹舍时,她本应该有同样的恐惧之情,但那一次却因为丢了狐狸,焦虑冲淡了畏惧。罗栋身上便有一股令女人害怕的气味,若不是只与他短短接触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莺奴心里一定也会产生那女子才会有的恐惧与此刻一样的恐惧。

    两年前在聚山看见池小小的时候,她心里产生的也是这样的恐惧。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会涌上这样的感情,后来才知道原来池小小本是男身。男子看待女人的眼神天生就是不同的,而她能被这种眼神里的恐怖伤到。

    莺奴又想起师父来了。自己能够躲避在她的羽翼下长大是多么幸运,有那样强悍的女子做她的师父,她最弱小的那几年里,没受过一点来自外界的伤害。纵使师父自身性格不好,对她教育时多有严苛之处,可在能护她周全的时候,从未忽视过她。

    秦棠姬被教众诟病指责,说她是最不称职的教主,这些话虽然伤不到秦棠姬,但莺奴听了却会难受。她知道秦棠姬也是可怜之人,一直被命运愚弄,如果自己当上教主,一定会杜绝教众继续批评秦棠姬。她有许多的好处不为外人所知,甚至不允许莺奴对人说起,觉得那是向外透露自己柔弱的一面,所以莺奴无法让他人了解秦棠姬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