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博卿欢(1/1)
作者:公子念白
    第十二章博卿欢

    春夜漫漫,无心睡眠,宋轶之叼着笔杆琢磨着此番该怎么讨好自己娘子,不觉天亮了。顶着一对乌青的眼眶就去了早朝,进早食的时候,宋母给儿子多盛了一碗养生粥,委婉地道了句,“你们尚年轻,好时光也还多得是,这血气方刚的也需得注意身体。”惹得随侍一旁的丫头们好一阵脸红窃笑,宋轶之只觉得心里比泡了陈年的黄连水还要苦,这媳妇儿半点儿没吃着还被母亲这一通“诬陷”,遂将视线投向了父亲大人,哪料这边也只干咳了两声便埋头吃粥去了,嗯,吃粥吃粥

    朝堂之外,宋轶之又平白受了许多暧昧眼神。退朝的时候,同僚谢准如往常一般蹭了过来,不过今日的眼神却油腻了许多,但见他笑得一脸贱兮兮的,“宋兄你这是堪比新婚燕尔啊,瞧瞧这脸色,啧啧啧,真是了不得。”宋轶之正愁着,最受不得他这满身贱气,一脚踢上他的小腿,痛得他蜷身抱了小腿哀哀怪叫,宋轶之只一瞪便倏地住了嘴,又蹭了上来,好一阵挤眉弄眼,“好大的火气,宋兄佳人在侧还做这样一副欲求不满的神色给谁看,别装了,小弟我懂的。”宋轶之听着越发不着调,抬脚便要再踢,谢准立时敏捷跳开,瞪圆了一双眼睛,“诶诶诶,宋轶之,你可别,谁招你惹你了,尽拿我撒火,你且告诉我,小弟我现在就找人帮你将那厮给办了。”边说还不忘拍了拍胸脯,却叫人夺了手里的扇子当头就是一击。宋轶之将扇子塞回他手里,缓缓开口,“那人,你怕是惹不起。”“这有谁这么大来头,上头有谁罩着”谢准问得一脸单纯,只见前面半步远的宋轶之慢慢回过身,冲他笑得一脸危险,“乃是在下罩的人,谢大人可还有什么意见”谢准非常庆幸自己的脑子没有在关键时刻跑偏,电光火石只间他已迅速切换了一张狗腿笑脸,“哎哟,原来是我们嫂夫人啊,宋兄也不早说,你们夫妻间的一些个小情趣,我这外人怎好插手呢”一边干笑着拿手抹额上的汗。又一个电光火石,他在心里向新任副将林奕郑重致了歉后,堆起了一张老妈子似的笑脸,“宋兄啊,这女人嘛,就是得顺着哄着来才是”,话刚听到这里宋轶之就更心塞了,他这分明已是恨不得把人给供起来才满意,还需得他一个还没讨着媳妇儿的在这儿教他顺人哄人么,当下就是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唬得谢准嗖嗖加快了语速,“你别急啊,我是想告诉你,前不久那林奕像是得了一件什么宝贝甲衣咱嫂子也算得将门之后想来定会喜欢要么你去那小子府上看看再说没准嫂子见了一高兴就赏宋兄你一个夜夜笙歌什么的”这一通不带喘气地说下来真他娘的累啊,兄弟对不住了,真不是哥要卖了你啊,实在是这厮眼下怨气太,重,了。林府庭院,林奕在春天的日头下,打了一个粗犷的喷嚏。

    掂着手里那个玉手玩,林奕在心里将那个也不知是谁的杀千刀的泄密者骂了个结结实实。都说这清正廉洁的宋轶之宋大人一旦遇上有关宋夫人的事,就会变得无耻无赖到不要脸的程度,今儿他算是领教了个透彻。这不月前他刚从泠岚战场上缴得了一件当地据说已经消失了的神秘制甲一族尅邑族流传下来的梨丝软甲。据传尅邑族世代豢养凶兽,其毛长且韧,皮质软且坚,名唤梨,善攻。有人猜想,这尅邑族突然间的销声匿迹,怕是族人已尽皆亡于他们亲手养大的凶兽爪下,可悲可叹。尅邑一族素以其皮毛夹金丝制得甲衣,能御者众。又因凶兽难育,这梨丝软甲世间甚少有,大多向来只知其名未得亲见。林奕一直以来也只当这甲衣是个传说,却不想真被他得了一件,大喜之下也未曾声张,只叫几个亲近之人知晓了,可不曾想这边还没待捂热呢,人家宋大人便杀了过来,也不带个委婉羞涩的就直奔了主题梨丝软甲。还没等林奕寻着个合适的说辞绕个弯拒绝一下,宋轶之便满脸春风和煦地开了口,“小林将军啊,这甲衣可算是战时缴来的”林奕看他一脸的循循善诱,一时放松了警惕,便这么应了一句,这一应倒好,那边直接换了副严肃面孔,“副将林奕,私藏战事所得,匿而不报,可知有什么后果”这林奕原是个实打实的武将,自比不得宋轶之这些个花花肠子,当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再经他拿话绕了绕,直接让宋轶之将那甲衣连同外头的紫玉匣子一同抱走了。宋轶之临走前还在他手里搁了个玉制的把玩件儿,那上面雕了祥猴献瑞的花样,再看成色,倒确是块雕工精细的好玉,可方才是被那厮唬傻了,现在回了神,掂着手里的物件儿,不由苦了一张脸,这买卖可是亏大了,他一舞刀弄棒的糙汉子,哪有的闲情逸致盘这玉手玩,送了宝贝还倒折一匣子,只好感叹这宋大人下起手来可真不是一般的狠。

    宋轶之这边得了甲衣,心里便盘算了起来,总想着把这礼物送得不落流俗一点。这一琢磨就又是一整夜。次日一大早,徐贤刚出了房门便瞧见院子里立了匹马,正无比欢畅地嚼着她新种的花花草草菜菜,一边嚼一边拿鼻子吭哧吭哧的呼气。还不待发作,便见马后跳出一个人。宋轶之冲她笑得得意,“敏儿,是不是很特别很惊喜不需要太感动,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的。”徐贤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一拳击在他腹上,“大爷的宋轶之,你居然敢放马来啃我的园子,你长能耐了你。”宋轶之瞥了眼一片狼藉的花草菜,只觉得自己前路坎坷,忙做出一副心碎模样,捧了心道,“娘子你好生狠心,人家花了好些心思才给你挑了这匹良马来,你却还却还”徐贤挑了挑眉,“你给我少来,快别演了,也不嫌瘆的慌。说吧,你今儿提溜了这笨马过来是要搞什么名堂。”宋轶之当即收了满脸的如泣如诉,只揽了徐贤道,“我瞧你日日待在府上,定是心中烦闷,过些时日有场春猎,届时不少府上的女眷也会随行,便想着也带你去散散心,这边衣服都给你备好了。”言罢从马背上取下那搁软甲的匣子打开,“娘子看可欢喜”徐贤也算征战多年,一眼便瞧出那不是件寻常甲衣,黑底金线,一丝一扣,衬得日光炫目,只一眼便是中意,但仍不动声色地将匣子接了过去,转身便往房里去,“听着还有些趣味,到时候瞧吧,我若是高兴了,便随你去瞧瞧。”宋轶之在身后长长舒了口气,声音拖得老长,“谢娘子恩典。”

    春猎前一天,众人便到了猎场,夜晚便宿在这里。第二日徐贤早早便醒了,换了那黑金甲衣,卸了钗环首饰,将头发绑成以前做男儿时的发辫,随手插了根素簪子。宋轶之醒来时,便看见徐贤这么一身行头,背对着他英姿飒爽地立于榻前,他只觉着心神微颤,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懒着身子走过去,从背后将她环住,“好久不见啊。”徐贤愣了愣,推开他,拿手戳戳他脑门儿,“你可是一觉睡傻了,哪里来的好久”宋轶之只拢了头发笑着。

    猎场外,众人见到徐贤的时候只觉得英武俏丽,不由感叹不愧将门虎女,眉宇之间气质自是不凡。两鬓碎发随风轻扬,粉黛未施,颇有几分沙场征伐的味道。林奕远远瞧了,只觉得熟悉,那感觉像极了当年的少将徐贤,年少功成,功而不骄,当属彼时自己在白羽军最服气的人。现下看“徐敏”穿得这般模样,顿觉这甲衣舍得倒也值得。春猎鼓响,宋轶之一时不察,徐贤已随众翻身上马,拉着马缰子的时候,方觉着自己好像许久未曾骑过马了,只感到浑身血脉一震,扬鞭策马,踏尘而过。马蹄惊林鹿,群鸟尽高飞,马上众人不时驻马搭箭,徐贤无心围猎,索性捡了条无人问津的小道径自拍马向前,倒是赶在了一众前头。林风打过来,叶落马缨,徐贤突然觉得畅快,复又紧了紧马腹,不多时竟也绕了个小圈儿。回来的时候,谢准又蹭在宋轶之身边喋喋不休,宋轶之也不甚搭理他,只拿眼瞅着徐贤回来的方向。徐贤在离他们约摸七八步的地方翻身下马,宋轶之自是迎了上去,谢准也巴巴地跟上了。方才一阵急行,徐贤束好的头发散了些,又落了几缕碎发,宋轶之看了,只笑着把她将那些个丝丝缕缕的尽皆抿到耳后,徐贤也只揉了被风吹红的鼻尖望过去,任谁看都是一派蜜意祥和,可偏偏有人不识趣,故意捏了个嗓子笑得暧昧,还顺带拿手虚遮了眼,“哎呦呦,这干柴烈火的,真是羞煞人了。”谢准这厢演得正欢实,那边眼神已恶狠狠地杀了过来,匆忙换了个话头,急讨好道,“都说嫂夫人你久居闺阁,能琴善书,却不想竟还有这般骑术,当真深藏不露,以前可是曾骑过马”此话一出,徐贤牵了马的手紧了紧,连带着呼吸也急了些,不敢抬头看宋轶之,“真是一时忘形了,竟忘了身份,敏儿何时习过马术,这一番着急显摆,宋轶之见了又会怎么想”徐贤心思百转千回间,宋轶之突然牵过她的手自若道,“还需得你多嘴,我家娘子原是将门之后,区区骑术又有何稀奇,依我看敏儿她纵是闭着眼,也要比你个憨货骑得好的。再瞧你今儿怎的穿这么一件蛤蟆色的绿袄子”谢准正一头雾水不知哪儿又惹了这大爷,他不过夸赞几句也又要拿眼刀子剜他,听了这番话忙点头称是,暗道这一怒为红颜的主可真难伺候。徐贤心情这么一起一落的,终是放下心来,乐得看宋轶之欺压那谢准,谁教他方才吓了她来着。谢准闹腾了一阵又想起了一旁看戏的徐贤,遂指了那甲衣道,“宋兄你恩将仇报不是,瞧这甲衣,若不是我给你支的招,你那晓得林奕那小子得了这么个好东西”宋轶之还在那损他那件绿底青花的袍子,听了这话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听到徐贤的声音悠悠响起,“宋轶之,方才这谢大人说你这甲衣是打哪儿来的”宋轶之低头之前还不忘又狠狠瞪了一眼谢准,就不能指望这小子做些什么明白事儿。谢准瞧着情况不对,怏怏闭了嘴,“得,说啥错啥,今儿还是封口的好。”就开始踢着地上的石头扭头望天。话说自打上次宋轶之敲走了人家巡抚大人府上大半坛子蜜饯自的事儿叫徐贤知道了之后,徐贤便将他好生教训了一通,从此给他立了条规矩不许再随便夺了人家的东西来送她,所以这次宋轶之只骗她说这甲衣是王上赏的,此番叫谢准这么一搅和,硬是叫徐贤瞧出了端倪。徐贤看这二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的,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也不顾宋轶之在一旁要将那块地生生看出一个窟窿,“宋轶之,我倒不晓得你还有这么个强取豪夺的天赋,索性你辞官去当个山寨头子,也给我抢个压寨夫人回来给我当妹妹可好”谢准那边正望着天,听了这话噗嗤一声乐了,哆哆嗦嗦笑得正开却听徐贤将矛头转到了他这边,“我常听轶之提起,谢大人不是喜欢那张家小姐么,要说我同那张家小姐,倒算得有几分交情,本还想帮你从中说说话,但现下瞧着您日日忙得很,想必也不想理这些俗事恼人,便且算了吧。人都知道我素来小心眼的很,谢大人可别把宋轶之教坏了才好。”言罢丢下两人便走了,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完了完了功亏一篑,这下又得睡书房了”“死了死了,我的张家小姐哟,我不就没娶着媳妇儿么我,我招谁惹谁了,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们呐,这俩人对我下起手来都一样的狠”

    林奕此番围猎收获不少,拖了猎物回来的时候竟见徐贤换了一身平日里的装束立于他帐前,遂将猎物交给一旁的手下走上前去。徐贤见了他扬眉一笑,将手上捧着的东西递了过去,“林奕不愧是白羽军副将,此番收获甚丰。”林奕应了声,双手接过细看,竟是那梨丝软甲,正疑惑间,徐贤又道,“林副将久居战场,这甲衣难得,你自是比我需要的多,宋轶之他强取了去,我自当代他致歉。”林奕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慌忙将那甲衣往腋下一夹,挠了头拱手道,“宋夫人言重了,这甲衣与您甚配,甚配”林奕自幼习武,粗惯了,这甚配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文雅的话才好。徐贤见了笑道,“林副将自无需拘那些个虚礼,随意便好。我此番来只是要将这甲衣送还,若是他宋轶之日后再动些什么歪心思,你尽管不用搭理他,只告诉他是我的意思,我自会收拾他。还有,听说你和谢准谢大人私交不不错,这人你可得留心,此番便是他漏了这口风,交友呢,还是谨慎些好。”提了谢准,徐贤心中暗笑,惹了她的人自是没甚好果子吃的。林奕闻言,先将谢准那损小子在心里骂了个透,又想起宋轶之之前那副无赖模样,亦不由一笑。徐贤离开之前又回身折了截柳枝递给林奕道,“白羽军一门,有劳了”,便径直离去。林奕看着那背影,只觉得莫名熟悉,谁人横刀立马,率军北行。

    白羽军旧俗,折柳随行。乡柳依依,还朝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