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药成碧海难奔(1/1)
作者:梁韫卿
    “二小姐,夫人差我来请你过去。”心莺刚踏进卧房,便看见静姝坐在梳妆台上,手里握着一只小巧的金虎,兀自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只好又说一遍:“二小姐,夫人请你过去呢。”

    静姝这时才回过神来,见是她,轻声说:“知道了。”随即把那只金虎放入抽屉,心莺见那金虎好生别致,不由多看了两眼,见那金虎像被雕活了一样,怒目张牙,似乎下一秒就会跳出来,精巧无比,虎背上好像还刻着两个字。“临君”

    心莺还想在看两眼,静姝已经站起来了,说了声:“走吧。”

    心莺见她心不在焉的忙拉住她:“二小姐你的耳坠怎么就剩一个了”静姝摸一摸耳垂,触手温热,果然只剩一只了,这对红珊瑚珠嵌宝石的耳坠是她最喜欢的一对,现如今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心里不免觉得可惜,只好把另一只也摘下来,放于金虎一起,意兴阑珊的随便捡了一对碧玉耳环带了。

    回过头对心莺说:“若是在宅子里捡到了立马送过来。”心莺道了声“是。”

    自昨日沈寅初将那只虎交给她,静姝便心神不宁,只觉得那金虎是一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去问了哥哥,可否能将这金虎再还给他。

    没想到哥哥与他相识于半年前日本的酒馆,当时哥哥独自一人喝着清酒,结账时发现钱袋被偷了,正窘迫时,沈寅初帮他付了酒资,如此一来二去便熟识了。而后交往也不甚密切,只是偶尔一起喝酒骑马,半月前哥哥说要回国,他顺口提了一句睢阳风景很好,很想回国看看,便被哥哥邀了回家小住几天,他推脱了几次便应了下来。哥哥说他鲜少提自己的家世,兼平日里出手阔绰,便以为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哥。

    没想到竟是位统领着江南九省的显军少帅,他的那位姐姐沈未初,七年前嫁给了江左苏军司令孟柏寒,苏军显军联姻势力范围覆盖了大半个中国。想到这静姝的心渐渐沉下去,只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因镜声回家,顾长明三月前就已经预约好了本地极好的越剧班子冯家班在府里,慕名而来之人甚多,府里好不热闹,静姝的静园距花厅不近倒显得安静许多。

    心莺和她一前一后的走着,今晚的月色极好,轻轻薄薄如同在地上铺上一层极正的青釉,又路过那个长廊,才不过一日光景,静姝却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停下来看底下的千荷池,莲叶田田填满了整个池子,已到九月了,大半的荷花都已经凋谢,剩着光秃秃的莲蓬在月底下苦苦支撑,并没有多少美感,一阵微风吹过又一支荷花凋谢,凋落的荷瓣像一只只小船,荡漾荡漾,似乎要荡漾到那月里去,可不削一只浪头便会打翻,池底的青蛙还在叫着,不知见证过几度花谢花开。

    静姝望着这一塘荷沉吟:”留得残荷听雨声,也是好的。“

    “谁,谁在那里。”心莺冲着前面那丛竹林喊道,静姝抬起头,“怎么了”心莺揉揉眼睛,说道:“些许是我的眼睛花了,刚才在里分明有个人在的。”静姝顺着看过去,只见那一丛湘妃竹在朦胧的月光下投出斑斓的影子,显得静谧万分,哪里有半分人影

    不远处的花厅传来了阵阵丝竹之声,看样子已经开戏了,心莺巴望着听戏,请来的是越剧名角冯玉棠,冯先生不轻易唱堂会的,要听冯先生一出戏可是不容易,心莺小声的催着:“二小姐快走吧,夫人该等急了。”静姝看了一眼那拢湘妃竹,依旧的在月底轻轻摇曳,不可见的点点头,“走吧。”

    还没到花厅便听到咿咿呀呀的戏文,似乎唱的是白蛇传游湖篇,只听那小青唱到:“我小姐虽非金枝玉叶身,却不同人间一般女千金。贵公子她见过多多少,风流王孙她不钟情。偏是你这生药铺里的小伙计,她自系红绳动了心。莫道是移樽就教将心相顺,只为你忠厚老实多挚诚。”

    心莺赞道:”这小青衣的嗓子真好,冯先生更是了不得。“

    小小的花厅聚了不少慕名而来的人,静姝小心躲过那一众听客,顾母早给他留了位置,见她来晚了,嗔到:“这孩子就知道贪玩,来的这样晚,快来见过你孙伯母。”

    静姝见那位绾着祥云髻插着八宝迎凤簪,身着团凤盘牡丹花原锦边琵琶襟织锦华服的妇人,看着有三分面善,望之可亲,恭敬的福了一礼:“见过孙伯母”孙夫人见她态度谦和从容,满心欢喜,赞道:“静姝越来越标致了,有大家风范,很好很好。”

    顾母笑道:“若是不嫌她模样蠢笨,肯好好调教才好。”孙夫人看着静姝,半假半真的说道:“若是夫人舍得,我倒是想将这样一个可人儿收回家呢。”二位夫人相视一笑。

    静姝并不答话,只看着台上那许仙对素贞求情:“娘子啊,乞求娘子息雷霆,容许仙一言来告禀。过往之事虽我错,还望念我一时糊涂非本心。悔只悔那日私自上金山,恨只恨法海说娘子你是妖魔变成。因此我一时落魂魄,吓得我不敢转家门。连累娘子受尽苦,险些使恩爱夫妻两地分。”

    心莺在一旁红了眼睛,偷偷的拿手绢擦眼泪。

    静姝看那白娘娘一片赤诚对待许仙,反遭许仙之害,虽是耳熟能详的曲目,再看还是觉得寒心。索性不看了,低头想着刚才母亲说的话什么意思,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莫名其妙得来只烫手的金虎,沈寅初同哥哥一起回来又像是计划好一般,孙伯母那假意的试探又是什么意思

    静姝丝毫抓不住头绪,十分懊恼,再抬起头这一出戏已经谢幕,原来演许仙的小生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

    “冯先生演的真不错,对吗”静姝回过头,发现竟是对自己说的,对面站了一位清秀的公子,简单的月白长衫,显得十分儒雅,颇有几分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味道。正含着笑看着她。

    静姝站起来,自己对戏曲是一窍不通,也不知如何接下去。见他对顾母作揖:“顾伯母好,这么晚在贵府为瞧这一出戏实在是搅扰了。”

    顾母含笑:“这孩子也忒客气,你来了伯母欢喜,你若是无事也常来家里坐坐,那才好呢,镜声也回来了,你俩小时候不是顶要好的一对么。”顾母对着孙母笑了笑:“还有静姝,这孩子下了学堂就一头闷在房中念书,女红做的马马虎虎,倒是要做了女学究了。”此话一出众人皆笑。

    孙存周笑着看了静姝一眼:“女子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静姝也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心想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齐宁孙府的大少爷孙存周,静姝见他谈吐不凡,言语爽朗,似是饱学之士,对他施了一礼:“孙公子”那孙存周也对她还礼:“姝妹妹。”

    孙夫人掩着嘴笑道:“今儿这出戏真是有趣的紧,怕是冯先生都演不来。”听这话,静姝双颊早已红透,自己虽不厌孙存周,但心中却厌极应付这种场面,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待价而沽的白菜,任着人家评头论足。心中烦闷不已只坐下来听戏,这出戏是冯玉棠的名曲。每每开嗓都座无虚席,众人见戏已开始,静静看戏,便也无话。

    戏名是碧玉簪讲的是:“前明吏部尚书李廷甫将女儿秀英许配翰林王裕之子玉林。秀英的表兄顾文友因求婚不成,便买通孙媒婆向秀英借得玉簪一支,连同伪造的情书,在秀英成婚之日,暗置于新房之中,玉林果然中计,疑秀英不贞,备加冷落和凌辱。廷甫闻女这般对待,赶往王府责问,玉林出示情书、玉簪,遂使真相大白。然秀英已被折磨成疾。玉林悔恨不已,上京赴考中魁,请来凤冠霞帔向秀英认错赔礼,最后误会开解,皆大欢喜的事”

    静姝叹了口气,女子没有一点地位,任夫家欺凌,宠也随他,弃也随他,这便是旧式女子的悲哀了。

    台上青衣眼眸流转,朱唇轻启唱到:“你不要多言多语多相劝,害得我多思多想多心酸。怪爹娘错选错许错配婚,配了你这个负情负义负心汉你不该不声不响不理睬,你为什么要瞒书瞒信瞒玉簪我主婢受苦受辱受到今,害得我是哭爹哭娘哭伤肝。既然你是大富大贵的大状元,你就该去娶一个美德美貌是美婵娟。”

    这一段唱完,掌声雷动。

    静姝心里反复咀嚼着那段“怪爹娘错选错许错配婚,配了你这个负情负义负心汉。”旧式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近年来西方新式教育涌入,越来越多的人宣扬恋爱自由,婚姻自主。静姝抬起头看着头顶这四四方方的天空,越发觉得像个牢笼一般。

    静姝满腹心事,也听不进那唱的如何,直到最后一曲终了,全场掌声如雷,才恍恍惚惚的站起来,木然的向着一干人等告退,由心莺引着,慢慢的回到静园。

    这两出戏谢幕,月已中天,静姝推开窗看那月光撒在水门汀地面上,像是撒上了一层浓浓的霜,那几株含苞的茉莉互相依偎着,叶子郁郁青青溢出一种清冷的感觉,不知为何,没由来的心慌,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重新翻开了一页,静姝摇摇头不忍在想,将窗合上,回去睡下,扯了扯被子。

    “这秋意是越来越浓了。”静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