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间隙(2/2)
作者:榴弹怕水
    四月初三日,赵官家御驾亲征,全军一万余直接冒雨出发,四月初七,王德、傅庆便赶到了不足百里外的邓州城下,在轻易扫荡了周边城镇后,却攻城失利。

    四月初九,在断断续续的雨水中,赵官家率主力来到邓州城下,但当日依然攀城失利。

    此时,城中遥见官家龙纛至此,便遣使出城,请降于官家,条件自然是请赦免城中诸将,对此,赵官家没有为难使者,却理所当然的拒绝了对方。

    翌日,城中冒雨出甲士劫寨,却为诸将轻易在城下击溃。

    四月十一,天气暂时放晴,傅庆建议趁着白河暴涨,引水淹城,为官家所拒,但营中却开始打造器械,甚至有起砲的迹象。

    当晚,城中第二次派出使者。

    “臣等一时误入歧途,后悔莫及。”来人被搜检妥当,押解入帐,依旧是对着端坐于座中的那个年轻人叩首以对。“金人弃臣等为蔽履,臣等也自知无力与官家天兵抗衡,事到如今,只求活命而已……”

    “只求活命?”

    一阵蛙鸣声中,正在看着一些从南阳送来札子的赵玖抬起头,正色相对。“也就是说,只要朕许诺你们一条命,不管是充为苦役,还是贬斥到岭南,你们都愿意受了?”

    “正是此意!”来人不顾地上泥泞,继续叩首。

    “是因为范琼也没有支援你们的缘故吗?”赵玖放下札子,微微一叹。“何止是金人弃你们为蔽履?连蔽履也弃你们为蔽履……”

    “臣等后悔莫及,且当日降于金人,委实多有盲从裹挟。”言至此处,此人微微一顿,方才继续叩首恳求。“官家,好教官家知道,降金首恶乃是前蔡州巡检李尚,若官家能恩恕我等其余人活命则个……此人臣等亦可捆缚到城前明正典刑。”

    且说,连日下雨,道路泥泞,城中这残余的万把降金叛军固然是被所有人抛弃,根本看不到生路,然而宋军上下,连着数千民夫,也都早就疲惫不堪,数日前争先的各部将领,更是心气全无。

    故此,此时闻得此人如此恳切,帐中周围将领,自王渊以下,皆有意动,便是刘子羽也忍不住去看赵官家姿态。

    “不许。”赵玖束手于案后,板着脸看着身前之人,却是干脆直接。

    “官家!”此人悲愤抬头。“当日情形,谁都以为国家要亡了……”

    “亡了吗?”赵玖冷冷相对。

    “便是不说当日,只说眼下,为何范琼那里都只诛首恶,臣等这里却连谈都不许谈?”

    “范琼也没降金!”

    “降金与否有这么重要吗?”此人愤然起身,却被两名甲士死死按住。“若论作为与缘由,我等比范琼无辜多了……须知当日是赵氏无能,先弃国家!”

    “大胆!”王渊一声呵斥,周围诸将一起拔刀。

    “让他说。”赵玖不以为意。

    “如何不敢说?”此人站起身来,抬头相对,只见须发皆为泥污所染,却目眦欲裂。“天下须是你赵氏的,而我等京西子民先为你赵氏所弃,金人兵临城下,你这个官家又不知在何处,父母子女都身边,不去降金谁来保全自家亲眷周全?”

    “你说的极有道理,朕有错,二圣亦有错,此战若真酿成伤亡无数,战后朕自可下罪己诏,亦可代父兄下罪己诏……而且,朕也知道你们中有人确实委屈,确实无辜。”赵玖平静答道,俨然早就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朕就是不愿与降金叛贼谈条件!还是那话,你们若来降,便开城束手,然后任朕处置,唯此而已。”

    “官家。”

    此人忽然又平静起来。“你须知道,城中尚有数千户百姓……”

    “看你样子,须是个读过书的。”赵玖登时怒气难掩。“那便该晓得,从汉时便有了类似规矩,胁迫人质者,攻杀不论,你们真要如此作为,只会让朕事后处置你们的时候更加严重罢了!”

    此人怔怔相对,片刻后方才再问:“官家须不给我们留活路?”

    “朕只要你们无条件降服,任朕处置。”赵玖干脆相对。“便是此言,你若无事,便回去转达吧!”

    使者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而人一走,王渊便俯身相对:“官家,此人最后只是虚言恫吓,须知当日战事急促,他们随完颜银术可来邓州,家眷却都留在本处……有此缘故,他们又如何敢做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事?”

    赵玖点头,却不多愿多言此事。

    但周围有的是不开眼之人,刘子羽便忍耐不下,拱手相询:“官家,如此逼迫,难道还真要将满城上万人坑了吗?这不是明君所为!”

    “朕何时说要坑杀万人了?”赵玖冷冷相对。“便是处置,也最多将为首者斩首,其余有罪责者发为劳役,去江上当几年纤夫。至于其余底下无辜士卒,怎么会无端加罪?说不得直接挑拣体格出众的就用了。若有年少者,当场还要给钱给粮让他们回家呢。”

    “臣也以为如此。”刘子羽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为何不稍作暗示呢?只要他们会意,以眼下情态,怕是会即刻降服。”

    “就是不能谈罢了。”赵玖一声叹气,继续低头去看案上札子。“今日谈了,明日怎么办?邓州谈了,将来两河、中原、关西,数百军州又怎么办?这是宋金国战的规矩,一旦动摇,便会让无数人临战时存了侥幸之心。”

    “官家思虑严密。”刘彦修这才肃然,却又微微赧然。“也是臣眼界太低。”

    赵玖懒得理会对方,但既然说到此处,这位官家却不免环顾帐中颇显狼狈的诸将,趁势兜开:

    “卿等刚刚听明白了吗?朕今日不赦邓州,不是因为他们降金两月做下多少不端事来,而是要借他们来警醒你们这些尚存的武将……军中事千千万万,最根底上一件事情便是降金,这件事比刘光世望风而逃还不能忍……不听指挥,望风而逃,是使军队空置无用,朕只杀大将,其部还可整理使用;可一旦降金,便是敌非友,朕与他们就再也无话可说了!望诸卿牢记!”

    王德、呼延通几人还好,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选项,闻言只是随意拱手表示受命,倒是傅庆往下,却多凛然。

    一夜无话,翌日,四月十二,出乎意料,邓州城忽然四门大开,叛军弃兵甲出城降服。

    “之前两次出城的使者是谁,在何处?”赵玖望着身前泥淖中跪倒的一片,却是好奇询问。

    “好教官家知道,那人是蔡州巡检李尚,昨日回来劝我等降服后,自知不能免罪,便在城中汇集各部将领,先将他们围杀了之后,自己也自杀了。”有人抬头相对。“今日出城的,最高不过队将。”

    赵玖默然相对……他有心想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却始终不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