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人心易变(2/2)
作者:顾髣唯
    老者将头深深埋下,贴在冰冷如铁的汉白玉石砖上,身侧劲风起伏,裹动袍袖猎猎作响。这黑云压城之势犹在,只是一触即发而过,身形已远,却留下了诸多麻烦。

    李存勖缓缓收回视线,双手拢袖闭目凝神,良久后才缓缓问道:“何事?”这两字问的过于直白,以至于老者事先准备好的托辞在这两字重创下支离破碎。

    老者不敢怠慢,调整好呼吸节奏开口道:“天狱司柳司首身陷青霞镇,生死不知。后周使者刘又欠未尽职责,亦重伤在此。其余还有三人,一名孤啸山庄杀手,一名珈蓝寺高僧,还有一名少年,不知身份。”

    “柳轻眉败了?”李存勖并未侧头看向老者,只是这般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只是这个问题难免多余,他早在数日前便已从密线知晓,只是老者此时来报,不知意欲何为。所以,他故作不知的问了一句。

    老者苍老的面庞上泛起一层冷汗,在这已有些炎热的初夏,若不是刚才那一阵疾风骤雨,怎会有此时的凉爽?但这凉爽带来的不是惬意,而是阴寒,彻骨的阴寒。

    跪了许久双腿有些乏的老者,依旧俯首贴地,任由那一层层冷汗凝结为珠,滴落在地,坠在这寂静内殿之外的汉白玉石砖上,发出细若不闻的啪嗒之声。

    “据可靠线报,确败无疑。”老者声线因多年压抑已有些苍老,但还是极力控制颤声,用异常恭敬的嗓音回答道。

    “那如今凤翔郡淮幽府当家的,可是康君立?”李存勖终于转身低头俯视这条身边豢养多年的“老狗”,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流露,只是这条“老狗”的姗姗来迟,让他心中甚是不悦。

    老者闻言身躯一颤,自知国主对此事已然知晓,便是重重磕头,依旧用那无比恭敬的嗓音答道:“据探子回报,康君立以下犯上取代何泰乎,已坐稳淮幽府刺史位。”

    “谁给他的印信?”李存勖不再俯视这条看家却不护院的“老狗”,继续凝目远眺,只是这句轻描淡写的问话,在老者听来却重若千钧,压在心上。

    老者心中暗自思量,“此时若是导出柳司首,那便疑心挑拨离间,若是暗示后者使者刘又欠,不免又会牵连明月楼主纳兰,到头来自己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但此时内殿外廊道仅余他们二人,老者心知国主必是了然于心,便用一种极其委婉的话语试探道:“或是柳司首被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句半推测半可定的言语,惹得李存勖心中笑骂,“你个老阉人,如此八面玲珑,怕是在纳兰那也留了后手吧?”虽说心中已有思量,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王痒,你说说,柳司首被何人胁迫,又是何种危局让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李存勖甩动滚袍浮袖,一脸傲然,一脸质问。

    老者王痒,堂堂大内总管,身居高位数十载,此时却如一株无根浮萍,风雨飘摇,心神激荡。

    无数次的生死之间让他对帝王心术敬畏非常,本以为已能洞察七八,却没想到自己十年磨一剑,却还如稚童,懵懂无知。

    王总管忽而啜泣出声,颤抖双唇呢喃道:“老奴不知啊,柳司首忠心耿耿,定然不会做出忤逆国主之事,此中必然有诸多隐情,还望国主明察。”

    李存勖一番试探,让王总管已是冷汗浸湿背脊,话语中的生死际会,此刻只在毫厘之间。

    就在王总管自觉此时在劫难逃时,李存勖却走到他近前,伸出双手扶住他双肩,话语间再无试探和猜忌,反而满是感慨,“王痒,你陪朕多少年了?”

    王总管已起至一半的身躯瞬间简直,那被扶住的双肩又开始不自觉颤抖,只是话语中全然没了刚才那般心颤,唯有凄凉,“算算日子,已有近二十年了。当年国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老奴历历在目。”

    李存勖双手扶着王总管,微微使劲后王总管便刻意放松下来,顺势起身,只是那低垂的头,依旧没有抬起,不敢直视李存勖那炙热双眸。

    怕不小心看上一眼,此时的“假象”便会烟消云散。

    李存勖一阵感慨,“都过了这么多年,王总管可曾记得,那顾闫勋?”

    王总管应声欲跪,被李存勖再次扶住,“不必忧心,只是想到了一些故人往事,便随口聊聊,记得此人曾虽朕一同征伐天下,为朕守一方边境,可奈何,人心易变啊。”

    王总管再也绷不住,连连颤声道:“老奴从未有一刻忘记国主的恩典,决计不会做出忤逆国主之事,还望明察。”

    李存勖放开扶住王总管的手,踱步走向前方,此处虽不及内殿正门外高台风光大好,却偏偏独有一番滋味。全因此处独独可见那曾经名动天下的顾家府邸,多年来虽已蒙尘,却依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