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作者:陈蹊
    姜缱问道:“承为何如此装束?”

    他有一丝不自然,解释道:“夏人在缉拿我。”

    姜缱默然。自从濮国一战虽已过去三年,但若被夏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定然会抓了他们献与夏后。

    与他上次分别似乎并未过去很久,他却已经在巫咸国的登葆山建起了山寨。

    姜缱道:“承,你既这样忙碌,又为何来纶邑寻我?”

    高阳承欲言又止,只瞧着姜缱。她也望着自己,一副不解的模样。无声的对视令高阳承心乱了起来,不受控制的心跳带来某种力量到他的手臂上,他立即想要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他忍不住猜测,如果那样做了,她会如何?是否仍像上次那般无动于衷?高阳承心又沉下,他克制着翻涌的情绪。

    他转过脸去,道:“缱儿,你随我去登葆山,好么?”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商讨过多次。姜缱不明白,他千里迢迢来此,就是为了接自己?

    可是她还要寻找姐姐啊。

    见她沉默不允,高阳承忽而愁眉不展道:“缱儿,今年的濮地十分不太平。你可知道?”

    濮国战败之后,姒少康拆分了濮国,将濮邑和安邑给了姬氏,而巴邑和会无邑则封给了雍氏。从前濮人在公田劳作,只需缴纳什一税,私田无需缴纳赋税。姬氏来了之后,拼命敛财,不但公私田亩都纳入课税,更将无力纳税的濮人充为奴隶,肆意奴役百姓。

    “今年濮地雨水太多,淹坏了许多土地,濮人的生活日益艰难。”高阳承说:“姬氏凶恶,不肯减免赋税,很多人不得不离开家乡,当了流民。”

    他说:“如今濮人听说了登葆山的寨子,都纷纷前来加入。”

    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姜缱不曾听说这些事情,她的思绪被搅乱了。

    “怎会如此?承,怎会如此?”濮人的无助她感同身受。她觉得自己也如同那漫天要命的雨水要泼洒出去,却不知要归于何处。

    她蹙着细长的眉,眉下双瞳已是一片水光。高阳承心中一动,伸出臂膀,将她揽在怀中。

    他的手臂很有力,让姜缱愣住了。她和他自小熟识,可从未如此亲密过。往事倏地涌上心头,姜缱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喜欢自己的。

    不知为何,此时姜缱的脑海中闪过另一个人的脸。你可是不喜欢我?那人问她。她一个激灵,怎么想起王子予了?难道是因为他帮了自己,便欠了他什么么?她努力驱散那感觉。

    面对高阳承的心意,她觉出一丝欣喜。她喜欢他吗?她又问自己:还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人吗?姐姐生死未卜,濮人民生日艰。哪里还有时间去想那些绮思?姜缱的心头生出一丝内疚。她一定要为濮人做点什么。

    “缱儿,上次我去接你,你不肯和我走。如今我又来找你,你可想通了?”

    高阳承目不转睛的看着姜缱。渐渐的,他忧伤起来,好看的丹凤双眸盛满了落寞。他眼尾的泪痣在松明中泛着微光,像一颗遥远的星星。他一向潇洒不羁,英俊中带着些野,此刻却骤然收敛,只余失落。他缓缓松开双臂,姜缱的眼中没有自己。

    可是高阳承仍不肯放弃。他说:“如今濮人听闻我王族尚有血脉存留,都欣喜向往。缱儿,跟我走吧,做我的王妇,可好?”

    王妇?

    这个称谓似乎有一万年那么久远了。

    “承,你想要做什么王?”

    父亲和兄长已死,姐姐下落不明,姜氏旧王族只剩下自己。正如高阳承所说,登葆山上濮人日渐增多,若想服众,若想名正言顺,还有什么是比娶了自己更为便捷的方法?

    “我想要的,你还不知么?自然是要起事复国,杀回濮地,报仇雪恨。”

    姜缱心中一紧。他这样执着要复仇,可是濮国战败的屈辱和残忍她还历历在目。她亲眼看着母亲死去,她不想他死。

    “承,我这次来夏国,一路所见,夏人富庶,城高池深,虎士众多,实力非同一般。”

    高阳承面色一僵,说道:“如此,你便怕了是么?”

    她摇摇头,“我不是怕死。濮国弱小,从前便是夏的方国,几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是父亲支持寒氏,才给濮国惹来战争。如今你要在登葆山起事,是要伐夏还是伐濮?若是伐夏,山长水远,方国众多,还未到夏,便要折损大半;若是伐濮,便算你成功杀回濮地,夺回了王城,来日能否守得住?濮人有多少人,夏人又有多少人?就算守得住一年,又可能守住此后的每一年?”

    血冲上头顶,怒气几乎无法克制。高阳承深深呼吸几次,道:“缱儿,你便如此不相信我么?我想报仇,有什么错?我想让濮人过上好日子,又有什么错?还未起事,你便如此看轻我?为何你身为宗姬,却如此胆小懦弱?”

    姜缱几乎一怔,胆小又懦弱,自己竟是如此么。她难过起来,但仍轻轻劝道:“承,你听我一句,不要冲动行事,好么?征战太残酷,死伤无数。至于濮地的税赋,不如……让濮人陈情于夏后,惩治姬氏?”

    “姬氏本就是夏后氏的宗亲,夏后氏与姬氏乃一丘之貉,夏人又怎会为我濮人鸣不平?缱儿,你真是太天真了。”

    夜色越发黑沉。僵持的气氛让人窒息,高阳承坐不住了。

    “缱儿,等你想通了……我再来接你。”他说道。

    又是如此不欢而散。姜缱注视着他负气离开的身影,心下一片恍惚。

    他的坚持和自己的坚持,竟有如此大的差异。是自己错了么?是否自己太过顽固?若以后再想起此事,不知是否会后悔?姜缱又想,那是她的承哥哥啊,可是自己却把他气走了。她用双手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