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2)
作者:陈蹊
    分明是收割生命罢了。

    弋王近臣自知难逃谋反死罪,全部负隅顽抗到底。

    仲余杀得手酸了,铜刀也卷刃了,从天明杀到天黑,才将弋王宫肃清。他累得眼睛发直,却恶心得想吐,他杀过人,却没如此近的瞧见过人的肠子流出身体外的样子,他痛恨自己在那里,痛恨自己是那个执刀的人。

    战争是这世上邪恶的东西,仲余想,就算赢了,也让人厌恶。

    投降的寺人为自保,出首将弋王妇躲藏的地方交代了出来。

    姜缗藏身在深宫的地道中。

    地道中有积水,仲余将她找出来的时候,她光脚踩在污水里,裙子是脏的,头发蓬乱,发髻中一只绿莹莹的簪子偏在脑后,看起来很狼狈。她眉毛弯弯的,本是温柔可人的相貌,却在双眸中饱含仇恨的光,如同火苗在幽暗的地道中燃烧。

    有虎士押着姜缗,对她大声宣布弋王妇应与弋王死而同穴,那一瞬间火苗扑的熄灭了,她既不反抗也不哭闹,仿佛接受了那个命运。

    仲余记得他们的对话简单极了。他问:“你是谁?”

    她回答得毫无求生欲:“我是弋王寒戏的妇人,姜缗。”

    她的声音很悦耳,带着濮地口音,略有些软糯。仲余看她的脚上全是淤泥,一阵内疚攫住了自己。

    那双脚虽被污垢掩盖,却仍能看出她白皙的肌肤。她不该这样狼狈的。她躲得这样隐秘,为什么还会被人供出来,成了俘虏?

    仲余想,都怪这战争,都怪那告密的寺人,都怪他自己,原本她可以逃出生天的,却功亏一篑要陪弋王一起死。

    命运甚是残忍。

    季予的伤势很重,修养期间不宜挪动,便暂时留在了弋邑。

    仲余肃清了弋邑残留的兵士,简单与季予道了别,便开拔回纶邑了。

    因为姜缗身份特殊,仲余特别允许给了她一匹马作为她的坐骑。她腰间绑上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掌握在虎士手中,防止她逃跑。可是她没有丝毫想要逃走的意思,她骑在马上一路跟在寒戏的棺木后面。待到了纶邑,她会和寒戏的尸体埋在一起,给他陪葬。

    夏人笃信鬼神,弋王这样的一代枭雄,即便是敌人,死后也会葬入宗室墓冢,享受大宗族应有的哀荣。

    姜缗马术甚是熟稔,骑马的样子与仲余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狼狈天差地别。她沉默的随行着,顺从的奔赴向一个必死的命运。

    她似乎很喜欢那匹马,一边骑着马一边轻抚马的鬃毛,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仲余望着她,却总能想起那天她仇恨的眼神,和一双脏污的脚。

    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为何会如此平静?难道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么?哭闹、乞求和恐惧改变不了她的结局,所以她只剩下了麻木?又或许她是落入猛兽口中的猎物,已经吓得傻了,连反抗都不会了?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仲余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