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扫愁箒(6)(1/1)
作者:吴小舰
    二人一路并肩而行。离苍葭山庄尚有里许,一处凉亭里立着二人,远远地见到他们过来,一人挥手高声大叫:“四哥!四哥!”

    秦方霈也瞧清了对方,笑道:“是二哥和七弟。”相迎之人正是卢惊隐的二弟子云方雹和七弟子卓方霖,二人也是昨日方从外地回到山庄。众人一一相见,自是欣喜不已。卓方霖比白衣雪还小一岁,稚气未消,拉着白衣雪的手,唧唧喳喳问个不停。

    进了山庄,众人齐奔花厅拜见卢惊隐。卢惊隐见到白衣雪到来,心下甚是高兴。卢惊隐看了劳牧哀的手札,写有“苍葭、情教比肩而立,然余音问久疏,歉忱良深”,“薄具菲仪,尚祈笑纳为幸”等语,自是一番辞谢。

    吕戈说道:“千里鹅毛,聊表寸心,卢庄主倘若不肯收下,小人实是无颜回去向劳教主交差。”

    卢惊隐见其诚意十足,若再推辞,不免却之不恭,也就收下了说道:“劳教主高谊厚爱,卢某铭感不已,当具报章一封及谢仪一份,敬叩劳教主金安,还请吕舵主带回去。”吕戈听了,千恩万谢。

    白衣雪到来,卢惊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笑道:“今日贵客佳朋盈门,当浮一大白也。”一边令大弟子闻方霓引吕戈先去歇憩,一边又命庄客速速整备酒筵。

    卢惊隐见秦方霈神情萎靡,一搭他的脉搏,不禁暗暗吃了一惊。秦方霈长话短说,将自己受伤的缘由,简约地说了,其间的诸多艰辛凶险,皆是不提。卢惊隐听了大笑三声,心想:“八大弟子撒出去,如今惟有四儿立下了奇功一件。”轻拍秦方霈的肩头,连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白衣雪恭恭敬敬呈上胡忘归的拜帖。卢惊隐见那信中写道:

    “元晦尊兄,谨白。雁陂樽与兄觏晤,兄之隆情厚谊,铭感五内,不可涯量。数月前顷奉华翰,字字珠玑,良解烦忧,余心甚悦。庚辰清冬,煖寒际会,容弟以为北道主人,置酒高会,与兄一醉方休是也。端勒干请,务祈垂许。草率书此,原宥是幸。伫候明教。顺颂

    时祺。

    弟忘归顿首

    八月二十日灯下”

    卢惊隐问起胡忘归的近况,瞧着眼前眉目俊朗、长身鹤立的白衣雪,心下不免暗自嘀咕:“忘归和珂君鸾分凤离,皆是因那名番邦女子而起。这个孩子面貌神态除了像极了年轻时的忘归,似乎也有那番邦女子的影子。难怪表妹派人送来了书信,说是珂君对这孩子恨意甚深,千万要保护好他,莫让他受了委屈。”四大山庄素有联姻,卢惊隐的表妹正是钟夫人程锦嫦。

    当晚卢惊隐在病酒轩设下筵席,款待白衣雪和吕戈。大弟子闻方霓带着二师弟云方雹、七师弟卓方霖、八师弟笪方霄等已经回到山庄的弟子,悉数到场作陪。秦方霈身体虽感不适,也强撑着执意相陪。

    卢惊隐心情甚好,酒量又颇豪,席间频频劝酒,笑说人生苦短,日月似石中火,倏忽即逝,该当“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白衣雪和吕戈哪敢推辞,一番鲸饮,当夜二人大醉而归。

    好在当地盛产一种叫作“雁荡云雾”的茗茶,时值谷雨时节,新茶刚刚制作而成,色泽翠绿,汤汁浓酽醇厚,正好借以解酒,不致宿醉难醒。

    次晨卢惊隐邀请白衣雪与他共进早餐。席间仅他二人,卢惊隐说道,去年的暮秋便接到了胡忘归的书信,说是白衣雪已经启程。他掐算日子,一个月之前当可抵达,然而始终不见人影,令他十分担心。白衣雪便将自己南下遇到的诸种羁绊,粗略告禀,只是隐去了钟夫人和蹉跎客湖边对话的一节。

    卢惊隐听了,对沈重、百里尽染亡故大感震悼;情教变生肘腋,令他惊异之余不免大发喟叹,说道:“四大山庄与情教和则两利,斗则俱伤。劳牧哀此回送来厚礼,颇有结交示好之意。四大山庄正好借此化除畛域,与情教修复旧好,联手共御外敌。”白衣雪点头称是。

    一连数日,卢惊隐设筵置酒相待,那四大坛上等的金沙竹叶青,也都一一见了底。日日宿醉,白衣雪和吕戈渐感不支。吕戈本是好酒之人,竟也难以招架,到了第三日,推说要早日向劳牧哀复命,辞行离了苍葭山庄。

    这一日的午后,白衣雪来到秦方霈的房中探望。秦方霈服了灵药,经过数日的卧榻静养,红光满面,气色已然大好,倒是白衣雪精神略显萎靡。秦方霈问起缘由,白衣雪苦笑道:“卢世伯盛情相待,小弟心中感激不已,只是小弟不胜杯酌……”

    秦方霈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很是喜欢你,倘是一般的人,别说请你喝酒,就想见上他老人家一面,也是难的。”

    白衣雪连声道:“是,是。”

    秦方霈道:“师父此回听说你平定了苏眠愁的叛乱,劳牧哀极感我们四大山庄的这个恩情。师父在我们师兄弟们面前提及你,是赞不绝口。若非你不日要启程回复师命,他老人家真心想留你在山庄多盘桓些时日,好好游玩游玩这雁荡山的山水。”

    白衣雪心下惭疚,说道:“四哥,小弟年幼无知,不会说话,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秦方霈神情忽地一黯,沉吟片刻,涩声说道:“你道师父他真的是在喝酒么?”

    白衣雪奇道:“卢世伯喝的难道不是酒么?”

    秦方霈呆呆地瞧着头顶上木床的承尘,隔了良久,重重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师父喝下去的都不是酒,是孤寂,是难解的哀伤。”

    白衣雪怔怔地说不话来。秦方霈道:“我们是自家兄弟,我与你说说,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