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由此痴(3)(2/2)
作者:吴小舰
    莫翎刹道:“很好。杨草现在何处?我要将人提走。”

    阴法韩眼珠滴溜溜一转,赔笑道:“大小姐要提人,卑职自无二话,只是不巧了,昨日……”迈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日恩平王府的尚总管来到牢城,叮嘱说杨草擅闯王府,罪不可赦,没有恩平王爷的指令,任何人不得……”

    莫翎刹冷笑道:“任何人?也包括我么?”白衣雪提起的一颗心,又猛地向下一沉:“这个赵璩,是铁了心要取杨大哥的性命。”

    阴法韩叉手敛身,忙道:“不敢,不敢!只是恩平王府昨日有言在先,大小姐今日把人提走,让卑职好生为难。大小姐,你看这样成不成,你在我这儿吃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稍事休息,卑职即刻遣一名快骑,去往恩平王府,与尚总管知会一声,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

    莫翎刹冷冷地道:“老尚好大的面子!我要提人,还要知会他一声?不必了,你看清楚了,人我能不能提走?”说着举起右手,五指微屈,手心中似有一物,向着阴法韩一扬。

    阴法韩抬头看清楚那物什,神色一凛,躬身说道:“大小姐请随我来,这便去提人!”白衣雪心下大奇,然而他站在莫翎刹的身后,却是瞧不见她的手心里,到底是何物。

    阴法韩在前,引着二人向地牢深处走去。三人沿着幽暗的廊道,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向西拐了个弯,廊道霍然亮堂起来,数十名宿卫手执碗口一般粗的松油火把,站立两侧,身后是牢城一间的单人牢房,专门关押重犯。

    阴法韩向其中一名宿卫微一努嘴,那名宿卫躬身领命,取出锁钥,转身打开了身后的牢房铁门。

    莫翎刹身子微低,率先进了牢房,白衣雪心中激荡,也踏步上前,跟着她进了牢房内,一股灰尘的霉味,扑鼻而来。昏暗中,只见牢房的西北角有一简易木床,木床上垫了一张草席,一人横卧其上,背部向外,模样看不甚清。

    白衣雪强抑内心的激动,低声喝道:“起来罢!”声音不免微微发颤。

    那人打了一个哈欠,慢慢坐起身来,骂道:“他奶奶的,又有何事前来消遣老子?要钱的话,老子一个铜板也没有……”白衣雪听得真切,那人正是杨草,心中一酸,急趋数步,一把抓住杨草的胳膊,手指趁机在他胳膊上捏了几下,粗着嗓子喝道:“相好的,废什么话,随我们走一趟吧。”

    杨草已觉有异,抬起头来,火光闪烁明灭,眼前的这名宿卫,不是白衣雪又是谁?他又惊又喜,对白衣雪何以突然现身大狱,自是大奇。白衣雪朝他霎霎眼睛,低声说道:“走吧!”杨草口中含含糊糊唔唔了几声,缓缓站起身来,手上、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作响,缓缓步出牢房,显是受伤不轻。

    白衣雪跟在杨草的身后,铁链拖在地上,一路哗啦直响,每一声都仿佛在他的心上,拖拽出一道血痕。

    众人来至牢城大门,阴法韩赔笑道:“大小姐,外面风雪交加,交通不便,卑职已着人备好了车马,要不要……”

    莫翎刹淡淡地道:“不必了,阴提举请回。”

    三人出了牢城,雪正下得恣肆,荒野寥廓,缅邈无垠,天地间茫茫一片。转过了一处山坳,就见一人紫衫绿伞,伫立在漫天风雪之中,正是柠儿。她的身后还停驻着两辆马车。

    莫翎刹对着白衣雪道:“快上车,路上勿要张望出声。”白衣雪对她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也不多言,搀扶着杨草上了一辆马车。她和柠儿,则坐上了另外一辆。

    车夫扬起鞭子,马蹄哒哒,冲雪而行。

    白衣雪此时方才得暇细看,杨草浑身伤痕累累,胸口更有三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显是在大牢之中遭受了严刑拷打。他一把握住杨草的双手,轻声叫道:“大哥!”眼泪沿着面颊,直滚而下,滴落在衣襟上。

    杨草微微一笑,道:“兄弟,莫哭,不碍事……”

    白衣雪哽咽道:“小弟……来迟了……让哥哥在里面……受苦了……”

    杨草微笑道:“贤弟莫要伤心,哥哥命硬,一时死不了的……”马车行过一处沟壑,稍一颠簸,牵扯到了伤口,杨草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下。

    白衣雪道:“哥哥不要说话,休憩片刻。”杨草依言闭上了眼睛。

    下了山麓,道路变得平坦起来,车外渐渐人语喧哗,想是进了闹市区,再往后来,四下里又变得十分寂静,不闻人声,其间听得数回大门厚重的吱呀吱呀关合之声,也不知是到了何处,耳畔传来马蹄铁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过不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白衣雪跃下车来,发觉身在一处宅第之中,房子雕梁绣柱,极尽奢华。

    柠儿在前带路,白衣雪搀扶着杨草进了一间厢房,厢房内配有字画、盆栽,布置得十分清新雅致。待得杨草躺下后,莫翎刹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剑,挥剑将他手上、脚上粗大的铁链,一一削断除去,竟如砍瓜切菜一般毫不费力,当真是削铁如泥。

    杨草微笑道:“多谢莫大小姐。”

    莫翎刹笑道:“熙春楼得睹尊范,有幸亲见杨大哥风采,小妹心中拜服之至。杨都校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杨草苦笑道:“杨某如今戴罪之身、残溃之体,风采二字,何以克当?大小姐金贵之身,‘吩咐’二字,更是万万不敢。”

    莫翎刹眼波流动,说道:“今儿我们第二回见面,已算得是朋友了,你就喊我的名字,大小姐什么的,还是免了吧,显得生分。你是他……”说着一指白衣雪,莞尔一笑,说道:“他的大哥,我也喊你大哥,杨大哥,你说好不好?”

    杨草瞧了一眼白衣雪,笑道:“好,好,莫……莫家妹子,你这性格,我很是喜欢,哈哈,哈哈……”一笑之下,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不免龇牙咧嘴起来,表情十分古怪,引得柠儿“噗哧”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莫翎刹白了柠儿一眼,笑道:“杨大哥,你在此安心养伤,小妹有空就来瞧你。”说着和柠儿走出房去。

    其后数日,每日都有大夫前来,为杨草更换金疮药,饮食也由丫鬟送入房来,照顾得极其细致周到。更令人叫绝的是,饮食的用料和烹饪均极为精细,花色品种更是繁杂多样,二人大饱口福之余,不免啧啧称奇。

    杨草所受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未损及筋骨,加之他内力深厚,不数日,身子渐渐康复。白衣雪陪伴在其身旁,兄弟二人每日里叙话闲聊,倒也不觉寂寞。

    白衣雪一问,果然杨草那晚夜探恩平王府,本想找到唐泣的住处,伺机取了佛头青的解药,岂料恩平王府占地甚广,规模宏大,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找到唐泣的住处,反而被王府的护卫发觉。双方一番力战,杨草才勉强脱身,却也就此暴露了自身的行迹,以致后来在沽衣巷中遭人构陷,投进皇城司的大牢。

    二人聊及莫翎刹,她竟不费吹灰之力,将杨草从皇城司的手中解救出来,均感诧异,兄弟二人讨论再三,却也琢磨不出莫翎刹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的神通,隐隐间,但觉其必是天潢贵胄一般的人物。

    一连数日,莫翎刹踪迹全无,白衣雪不免感到一丝失落。想到她从皇城司的大狱中,将义兄救了出来,而恩平郡王赵璩显然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因此受到了干连,竟致无暇前来,念及此节,白衣雪心中又不免惴惴,替她感到十分担心。

    这一日阳光和煦,兄弟二人正在屋内闲坐,门外一声轻笑,莫翎刹推门进来,说道:“杨大哥,小妹几日没来瞧你,你不会怪我吧?身子好些了么?”身后并未见到柠儿身影。

    杨草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有劳妹子惦挂,杨某天生糙皮厚肉,这几日吃着睡,睡着吃,早已大好啦。”

    白衣雪瞧她神色如常,心中稍安,站起身来,说道:“你……还好吗?”

    莫翎刹一双妙目静静地看着他,却不做声。白衣雪面上一红,说道:“怎么?”

    莫翎刹低头若有所思,忽地展颜一笑,道:“杨大哥,小妹今儿想借你的兄弟,与我去办件事,不知你舍得不舍得?”

    杨草一怔,瞧了一眼白衣雪,哈哈大笑,说道:“妹子说笑了,甚么向我借人?这要问我兄弟本人。”

    莫翎刹笑道:“杨大哥,你难道不知道么?你这位重情重义的兄弟,最听好哥哥呀,好妹妹的话了,我当然要求你这位大哥俯允啦。”

    白衣雪神色忸怩,心想:“我陪着大哥在此疗伤,已有数日,也不知沈家妹子那边情形如何?”

    杨草自是听出她话中有话,斜眼瞥见白衣雪神态颇不自然,料知其间必有隐情,心中不禁暗笑,说道:“哟,我这个做哥哥的,可没有如此大的脸面,做得了兄弟的主,哈哈。”

    莫翎刹笑道:“好哥哥的话或许敢不听,但是好妹妹的话嘛,有人向来言听计从,无有不遵的。”白衣雪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只不做声。

    杨草心下一片雪亮,对白衣雪笑道:“兄弟,这些日子你日夜陪着我,也着实闷坏了,哥哥身子已无大碍,你便陪莫家妹子走一趟吧。”

    白衣雪道:“是。”

    二人出了厢房,徒步而行。沿途但见崇楼高阁,奇苑玄囿,白衣雪不知身处何地,不禁暗自诧异。一路上莫翎刹却不说话,似有心事,约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莫翎刹忽地说道:“你陪我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