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翻覆手(5)(1/1)
作者:吴小舰
    热闹喜庆的寿堂如死一般的沉寂。

    劳牧哀谛视苏眠愁良久,忽地冷笑道:“眠愁,你如今体会到丧子之痛,有多痛了么?”

    他话音甫毕,苏眠愁脸色惨白,双目瞪视着劳牧哀,浑身颤栗不止。众人见了这等情势,无不大感震惊,人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团:“教主为什么对苏眠愁说是‘丧子之痛’?难道……劳沚菁竟是苏眠愁的儿子?”

    苏眠愁瞧着劳沚菁的尸身,眼中渐渐流下泪来。隔了良久,他身子猛地一颤,咬牙勉力镇静,紧握双拳,向着劳牧哀涩声道:“教主,你害死……我的儿子,你真好手段。”悲愤之下,嗓子已然嘶哑了。

    情僧、尹笛寒等人察言辨色,已然明白原来劳沚菁并非劳牧哀的儿子,而是苏眠愁的骨血,也正因如此,苏眠愁一反常态,对劳沚菁袭承教主之位并无异议。

    周岸孤身负重伤,躺在椅子上,想明白了其间隐藏的关节,心中的怨恨消了大半:“原来他……他是要将教主的位子,让给自己的儿子。”

    劳牧哀手拈白须,眼中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快意,道:“你的手段也厉害得紧啊,姑孰奚家的‘五彩斑斓手’,嘿嘿,了不得。”

    苏眠愁心头剧震,情不自禁向后退了数步,惊道:“你……你……”

    劳牧哀目光如两道冷电,冷然道:“五行五脏合化相生,木青、火赤、土黄、金白、水黑,是五行所化之正色;肝青、心赤、脾黄、肺白、肾黑,则是五脏所化之正色。然而伤者身中五彩斑斓手,五脏六腑皆损,正色皆变为病色,青而兼白,白而兼赤,赤而兼黑,黑而兼黄,黄而兼青。嘿嘿,五色皆变,阎王收人,哪里还能活命?”

    劳牧哀这番话旁人听了也还罢了,苏眠愁听了,却不啻是巨雷轰顶。他盯视着劳牧哀,如同见到鬼魅,眼中的愤怒之色,已转为惶惧。

    苏眠愁何以如此惊惧,原是这其间牵涉到一桩当年极为轰动武林的公案。

    劳牧哀早年忙于教务,直到四十多岁时方才娶妻,婚后一年生下一子,名叫劳恪诚。

    劳恪诚为人聪慧,性情谦逊,深得劳牧哀的喜爱。他长到十余岁时,便协助父亲打理教中的事务,处事成熟稳重,颇有乃父风范,全教上下无不对其赞誉有加,劳牧哀对其亦期望甚高,欲待儿子经过一番淬火历练,日后继承自己的衣钵。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劳恪诚二十一岁那一年的冬天,被派往江南东路姑孰城处理一件紧急教务,不想竟被人一掌击毙,横死在了道上。

    情教教主的独生爱子遭人毒手,死于非命,在江湖上引起极大的震动。劳牧哀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悲痛万分?他亲率情教一众的高手,齐赴江南东路,查访凶手,誓要替子报仇。在检视了劳恪诚的伤情后,众人却对其究竟死于谁人之手,争论不休。

    原来劳恪诚的心、肺、肝、脾、肾,皆被人以极其罡猛的掌力震裂,凶手竟是一掌将之击毙。劳恪诚自幼习武,已得劳牧哀六七成的真传,又兼年轻体壮,寻常人物焉能轻易将他一掌打死?众人一番合议,均觉若非亲近熟识之人趁其不备,决然难以偷袭得手。至于如此狠戾的手法,有人说是崆峒派的截心掌,有人说是少林派的千佛降魔手,又有人说是嘉兴府常氏的无常幻灭手,一时言人人殊。

    劳牧哀伤心欲绝,着人将儿子的尸身运回冷翠峰,放入冰窖之中保存,自己则赶赴嵩山少林寺探寻真相,又另派教中的情根长老和情叶长老,分赴渭州的崆峒山和两浙西路的嘉兴府两地,进行查访。

    劳牧哀来到少林寺,其时的少林方丈崇证禅师亲自接待了他。待得了解劳牧哀的来意后,崇证禅师说道,寺中修习千佛降魔手的僧侣众多,然而修习此功,能打伤劳恪诚的高手,惟有他的师弟崇光禅师一人。不过崇光禅师为人质朴,空心无挂,平日里农禅并举,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且一生从未踏出过寺门一步,况且他与劳恪诚无冤无仇,绝非凶手。

    劳牧哀听了,心中虽觉有理,然而爱子横死,兹事体大,哪肯轻易相信?便请崇证禅师招他师弟崇光前来一见。

    崇证禅师尊为少林的掌门方丈,岂是口出诳语之人?劳牧哀的这番言语,顿时惹得少林寺一众高僧勃然变色。

    崇证禅师佛法精深,向以慈悲为怀,他矜恤劳牧哀丧子之痛,尽管心中也很不悦,依然着人喊来了自己的师弟崇光禅师。劳牧哀与崇光禅师交谈良久,只觉其人纯和,且不谙世事,断无在外无端伤人害命之理。劳牧哀大失所望,只得郁郁而归。

    他回到冷翠峰,去往嘉兴府的情叶长老已然查案归来。情叶长老到了嘉兴府,先暗中进行了一番查访,得知劳恪诚被害之时,善使无常幻灭手的常棠正在家中忙着纳娶小妾,未曾远行。情叶长老仍是放心不下,又找上门去,以言语相激,二人动起手来,情叶长老在第二十八招,一掌打伤了常棠,遂知无常幻灭手徒有虚名,实是稀松平常,常棠绝非杀害劳恪诚的真凶。

    劳牧哀在悲痛中煎熬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了从崆峒山匆匆赶回的情根长老。但令他失望的是,情根长老带回了消息,崆峒派以截心掌雄峙西北武林的名耆辟尘子,已于年前过世了,他自也不会是杀害劳恪诚的凶手。至于崆峒派门中其他修习截心掌的彭大痴等人,均功力尚浅,不足为道。

    真凶难觅,劳牧哀只得暂且作罢。他本欲让劳恪诚嗣袭自己的教主之位,不承想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此。劳牧哀心念爱子,始终不肯将儿子落土安葬,而将其的尸骨,一直冷冻在冷翠峰的冰窖之中。

    他晚年方才得子,受此打击,万念俱灰之下,自此便将情教的教务,逐渐交与时任绝情使的苏眠愁打理。苏眠愁为人精明能干,教中事务虽是繁杂,却也打理得井然有序,颇受劳牧哀的赏识。一年之后,苏眠愁升为情茎长老,成为教中最年轻的长老,又过了大半年,因其勤勉再获擢升,以情茎长老的身份兼任儆戒堂堂主,执掌教内的司法戒律,可谓大权独握。

    苏眠愁为人极富心机,当上儆戒堂的堂主后,利用手中的刑谳大权,一方面清除教中的异己,一方面暗中大力培植自己的势力,乌夜凄正是由他从一名普通的分舵舵主提拔为绝情使。如此不过两年,苏眠愁已然成为教中权势煊赫的实权人物。

    苏眠愁春风得意,却也不忘献媚讨好劳牧哀。劳恪诚的生母因丧子而终年哀戚伤心,数年之后,也撒手人寰。其后不久,苏眠愁不知从何处物色了一名美艳的妙龄女子,叫作水甜,献与劳牧哀。

    水甜年轻娇媚且善解人意,令劳牧哀凄冷的晚年生活渐渐有了一丝暖意。美人在侧,软玉温香在怀,劳牧哀慢慢从失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在霞鹜苑与水甜日夜缱绻,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喜乐。然而有一天,冷翠峰忽地来了一个人,此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劳牧哀平静的生活,重又将他抛入新的无尽的悲怆、焦灼和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