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人之常情(2/2)
作者:闲听落花

    顾晞转向伍县令,“停了姚姓和张姓考试,高邮县要核减学额,该减多少,这是礼部的事儿,本王不敢逾越。

    “不过,你跟这高邮县的混帐王八蛋们说一声,本王必定尽力,替你们高邮县多减几个。”

    伍县令白着张脸,不敢不点头。

    看着姚姓和张姓诸人,一个个如丧考妣般出去,伍县令站起来,看看李桑柔,再看看顾晞,小心翼翼道:“王,王爷,真要核减?那……”

    “四五十年前,大齐积弱,南北动荡,逃荒迁徙者众,新旧争利,这样的械斗,不只高邮一处。”

    顾晞看着伍县令,声调还算平和。

    “今日之前,大齐一统南北,这一场征战,死伤无数,运河沿岸,被南梁血洗,各地死伤之惨烈,你是亲眼看到过的,是吧?

    “运河沿岸极其富庶,这些抛荒之地,必定要引人迁入,再过二十年三十年,新旧之争,又要兴起。

    “本王奉命巡视运河一线,是要看看有什么办法,至少要让这种纷争不至于酿成大祸。

    “核减学额也许是个好办法,这个,要等朝廷议处。”

    顾晞的话顿住,看着伍县令,微微蹙眉,“你这个县令,用心是用心了,却魄力不足,自己写折子请罚吧,我会替你解说几句。”

    伍县令看起来松了口气,长揖应是。

    看着伍县令等四人退了出去,李桑柔放下瓜子,叹了口气。

    “本地人欺负外地人,老兵欺负新兵,只能求一个不出大事儿。”顾晞看着李桑柔,带着几分劝解之意。

    “我知道,人性如此,以前,我常常想,要是连乞丐们也能不恃强凌弱,大约就真能天下太平了。”李桑柔再叹了一口气。

    “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恃强凌弱,弱的就不得不想着变强,或者,”顾晞顿了顿,“过于孱弱的,去弱存强,天道如此。”

    李桑柔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天道有多慈悲,就有多残酷。

    “你那个塾学?”顾晞看着有几分怔忡的李桑柔,转了话题。

    “大常去查了。”李桑柔答了句,转头找滴漏,已经申末酉初了。

    如意等人早就将邸店厨房打扫擦洗干净,开始准备晚饭了。

    大常回来时,李桑柔和顾晞正在吃饭。

    大常吃好饭,从后厨出来,见李桑柔和顾晞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将头往前伸了伸,探出半边身子,以便李桑柔能够看到他。

    李桑柔冲几乎探出整个上半身的大常招了招手。

    大常走到李桑柔和顾晞面前,看着用力仰头看着他的李桑柔,原地转一圈,找了把椅子拎过来坐下。

    “怎么回事?”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大常。

    “是咱们的。”大常接过茶。

    李桑柔皱起了眉头。

    “递铺管事只知道高邮县有三家学堂,都是由顺风供奉拿钱,别的,他就不知道了,说学堂的事儿,都是邹大掌柜亲手打理。

    “我已经捎信,让邹旺赶过来了,邹旺在泗县,离得不远。”大常三言两句就说完了。

    “你不是说过,你要办学堂?”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说过,我要办女学,不是办学堂。”李桑柔气色不怎么好,她已经想到是怎么回事儿了,只等邹旺过来,确认一下罢了。

    “女学和学堂,没什么大分别,男女兼收就是了,毕竟,读书这事儿,还是男孩子居多。”顾晞想了想,笑道。

    “明天一早,你和黑马,还有小陆子几个,去看看这三间学堂,多少男学生,多少女学生。”李桑柔看着大常吩咐道。

    “好。”大常答应了,见李桑柔冲他挥了挥手,站起来,将竹椅子放回去,回去歇息。

    “庞枢密家的事儿,就是那个娶媳妇要娶有学问的,你知道吧?”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点头,眉梢微扬。

    “孩子生下来,是跟着母亲长大的,但凡母亲识字,孩子几乎没有不识字的,至于父亲。”李桑柔嘿笑了一声,看着顾晞,“顾不上是不是?

    “让一个女孩子识字念书,就是让她的子孙识字念书,教一个人,就是教一家人。

    “女孩子读了书,就像生出了第三只眼,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有了见识,明白了道理,也能长了本事,这些,她都会教导给她的孩子,教导儿子,也教导女儿,在遇到变故灾难的时候,她就不至于茫然无知,就能支撑起来,护住自己的孩子。

    “男人读书,修身为了齐家,齐家为了治国,治国为了平天下,都是用来成就自己的。”

    “姨母,”顾晞凝神听了,说了句姨母,又顿住,笑起来,“姨母学问极好,有一回,大哥和我抱怨先生的课讲的不好,周皇后的母亲俞老夫人就说姨母:你学问那么好,怎么不亲自教导他们哥儿俩。

    “先章皇后说:男人做学问是为了治国平天下,女人做学问,难道就是为了教导孩子,就不能为了治国平天下?”

    李桑柔眉梢高扬,片刻,失笑出声,“先章皇后这样的,人中龙凤。

    “世间女子,九成九都是普通人,识了字读了书,不过是明白些道理,以便持家有方,可以教导儿女,如此而已。”

    “潘相考中进士时,才不过二十出头,刚刚成亲,点了个小县县令。”顾晞一脸笑,不紧不慢的接着道:“潘相说他人不聪明,能读书有成,全凭苦力。

    “考中进士前,潘相连着两年,衣不解带,手不释卷,大约是心神耗费太过,赴任路上,淋了场小雨,潘相就病倒了,病得很重,说是小半年卧床不起,前后将养了一年,才捡回一条命。

    “潘相病重期间,蒋老夫人除了照顾好潘相,还代理了潘相的公务,包括审案子,说是蒋老夫人穿上潘相的官服,肩上垫棉撑起来去坐堂,中间还主持过一回县考,站在城头,带着全城抵挡过一回南梁军,甚至带人出城驱赶过盗贼,那时候,乱得很。

    “潘相头一任县令,三年任期,蒋老夫人做了一半儿。

    “也是因为这个,潘家娶媳妇儿,净挑学问好有性子的,最好学问比儿子好。

    “这事儿,潘家瞒的极紧,别说潘定邦,他那三个哥都不知道。

    “就是潘定江点到鄂州的时候,原本,大哥不让钱氏随行,怕万一有个万一,总不至于让孩子父母全无,潘相就和大哥说了他当年赴任的事儿,说钱氏不亚于蒋老夫人。”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片刻,慢吞吞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说闲话。”顾晞摊手,“我是说,要是女人也能支撑,像潘相这样,就是多了条命,是吧?”

    “以后天下太平了,女人识字读书,就是明白些道理,教导儿女而已。”李桑柔垂眼道。

    “嗯,天下蠢人居多。”顾晞伸直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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