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零章 都是生意(下)(1/2)
作者:望舒慕羲和
    虽然嘴上的话有些嘲讽,不过其实刘钰也能理解他们的抱怨。

    往好了说,这叫人性的启蒙、人性的觉醒。

    知道追求自己的利益,知道权利和义务的统一,甭管好坏,这也属于启蒙运动的一部分:凭啥要交钱?交税交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

    听连富光的意思,好像这里面还有一系列的原因。

    比如如果由政府部门办理社会福利,就会削弱宗族的重要性,其实也就是瓦解宗族。

    比如慈善和社会福利不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而且在大顺捐款还能混个监生之类的有各种优待,而这里连富光等人本来也不交税,不需要这种优待。

    以及最最重要的文化冲突,问死人收税,会招致华人的极大不满。

    按连富光所说,也不知是最高等的华人反对济贫院,好像是城中的中层华人也反对。

    这是真是假就让刘钰有些摸不清了。

    就像是邱祖观出台的那个政策,要求家里的奴婢、奴隶死了得出25文钱才能安葬的政策,到底是巴达维亚城内的七八千华人都富的家里都有奴婢,触动了自己的利益?

    还是说真的就是因为“死者为大”的概念,觉得赚死人钱不对,以至于满城皆怒,无人抬棺?

    亦或是连富光根本没说实话,以他自己代表了城中七八千有居留证的中下层华人?

    他心里泛着嘀咕,连富光却见刘钰伸出拇指成称赞他有理有据,忙道:“大人谬赞。我等唐人自有文明,许多事与西洋人并不相通。”

    “主要还是这个遗产税,以及按照资产百分比强制助捐慈善一事,实在与我唐人格格不入,矛盾多生。实恶政也。”

    “我等人微言轻,是以还请大人与总督相谈,免除此税,说清利害,实在是唐人不喜欢这等死后还要交钱的事。若非要行此政,恐日后有乱啊。”

    刘钰心里已经生疑,总感觉连富光说的话有问题,就算不敢说假话,但肯定没说全。

    “荷兰人是什么时候要行此从遗产百分比扣千分之五,投入济贫院赡养鳏寡孤独、衣食无依之事的?”

    连富光咬咬牙道:“回大人,就在这几个月。还是因为城外匪寇作乱之事。”

    “因着城外匪寇起事,总督颇为担忧,认为的确应该改善一下唐人的生存状况,否则可能唐人更容易加入乌衫党去做匪寇。”

    “以前数万人在城外,自是杯水车薪,也管不过来。如今朝廷要把大量人移民到锡兰找活路,剩下的也就不多了。”

    “但唐人下南洋者日多,早晚还是会有人不断涌入。城外匪寇猖獗,若是不改善底层的生存状况,略微给些福利,只怕他们都去投靠匪寇。或是将来再出暴乱之事。”

    “我等非是反对济贫慈善之事,而是是否可以让这钱,从各项税收里出?”

    刘钰闻言,哦了一声,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因为我们来过】?

    城外的起义者,让荷兰知道最底层华人的待遇还是要稍微改善一下,否则就很容易拉杆子起义。

    没有济贫院,那就跟着贼寇走?

    可是连富光等人对荷兰人还是心存幻想,人家是公司,是要盈利的,怎么可能拿征收的各种税,投入到社会福利中?

    现在荷兰人做不做慈善、是否改善底层人的生活,都没意义了。

    来不及了。

    就算做了,也没什么卵用。

    况且又抠门,舍不得用征来的税补贴社会福利,反倒是琢磨着强迫中上层捐钱,正好把中上层也得罪了,倒也是好事。

    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个兴办济贫院的制度,从连富光的说法来看,似乎颇为前卫。

    有点像是信托基金、慈善基金。死后若是子嗣年幼,尚未成年,遗产领取年金,待成年后继承全额遗产,如果真的能做好了,似乎也还不错,也免得有宗族吃绝户、瓜分财产之类的事。

    加之靠这些财产钱生钱,维持运转,持续慈善。从几十年前持续到现在,应该是有些手段技巧的吧?倒是可以学学。

    但按连富光所说,又好像办的不是很成功,似乎大家都反对?

    日后拿下南洋,不能凡是旧时代的政策就全都抛弃,还是要做到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

    若此法真的有用,倒也可以保留下去。

    心里也明白,单凭这些人的话,只怕十句话里夹着三两句假话,遂道:“这样吧,你在前面引路,带我去一趟公堂。公堂负责这些个慈善的,叫什么?”

    “回大人,就是【weeskamer】,我们叫武直迷。”

    “哦,那就一并过去,我去那边看看,顺便看看这济贫院的账本。”

    “是,大人这边请。”

    回话完毕,便主动在前引路,引领刘钰等人来到了巴达维亚的华人公堂。

    公堂外,悬挂着两块木牌匾文。

    【公者平也,平公察理;堂者同也,同堂论事。公堂者,所以奉公勤民。凡有利于公者,无不咨而谋之,举而措之,以笃庆士林也。】

    【情有真伪,事有是非,非经公堂察论,曷以标其准。】

    虽然不如大顺的县衙气派,只是个大型民居改的,但这公堂外立着的木牌上的字,已是有那么点意思了。

    大堂内的桌上,摆着一套厚厚的《大顺律》,压在上面的,则是一套《巴达维亚法令集》。

    许是没想到刘钰会来,连富光赶忙将那本巴达维亚法令集放在一旁,不再使之压在《大顺律》的上面。

    可刘钰已经看到了,便问道:“你们平日断案,是依照《大顺律》?”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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