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一章 怀念过去(上)(2/2)
作者:望舒慕羲和
    第二等级,是大地主、富商、船主、学者、政府高阶官僚。

    第三等级,是手工业工厂的厂主、行会领袖、小农场主、教师。

    再往下一直排到城市流浪者、乞丐等,到第五等级。

    从第二等级往下,都算是荷兰的“广大民众”。

    此时接过康不怠递过去的烟卷的造船工匠,属于第四等级中的上层,他是工匠师傅,手底下还有几个学徒呢。

    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造船工匠觉得手里的活,并没有太需要技术含量的,便交给了学徒。

    走出了堆积木料的地方,坐在一块石板上,吸了两口来自东方的烟草,表达了自己关于“改变”的一些看法。

    “最简单的,比如邮政业。我不是阿姆斯特丹本地人,有时候也需要寄送一些东西给家里人。如今邮政业务也是包给私人的。我估计,一个阿姆斯特丹,一年的邮政费用也有个几十万盾。”

    “实际上,这项业务完全可以收归于市政,而不是包给个人。邮政业的钱,也完全可以用于市政的开销。”

    “比如我住的地方到这里的一座桥,已经坏了几年了,到现在也没有人修。市里面没有钱,以往修桥补路都是靠富人的捐赠,但他们怎么可能捐赠修补我们需要的桥呢?”

    “如果把邮政业务收为政府所有,我想,至少每年修桥的钱,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吧?”

    造船工匠一边说着,一边将已经快要燃尽、有些烫嘴的烟剥开,熟练地将剩余的烟丝扔进了嘴里咀嚼起来。

    许久,将咀嚼过后的残渣吐出,就像是要把心里的不满都吐出来一样。

    “整个阿姆斯特丹的邮政业,一年的承包费才2000盾。当然都是落在了摄政那些人的亲戚手里。什么样的傻瓜,会认为阿姆斯特丹的邮政业务,才值2000盾?”

    “这样的事,当然还有很多。”

    “除了像是摄政们包揽这些业务外,还有包税制。”

    “包税人都该死,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用尽办法让你交更多的税,这样他包的税,才有利可图。”

    “反正我觉得,可以废弃包税制,这好像也不难。”

    翻译将这些不满翻译出来后,康不怠内心暗自摇头,这些东西可不是他想听的东西。

    虽然他对荷兰的事情也不是十分了解,但从刘钰的介绍、一些搜集到的荷兰的情报来看,他有自己的判断。

    包税也好、邮政等公共业务包给个人也好,傻子都知道广大的民众反对。

    可是那个什么奥兰治家族的威廉,或者他手底下的幕僚,至今蛰伏不动。

    按大顺的常理来想,这要是换做大顺,底层多有不满、此家族又如同炎汉神话未灭之前的刘氏,这还不立刻喊出口号、借势而起?

    然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这边的事,和大顺那边的事,看上去还真不一样。

    之前和刘钰交流了一些后,康不怠又觉得看似真不一样,可剥开表层的不同,本质是一样的。

    刘钰问过康不怠一个问题,假设了一个场景。

    假如某日,天子崩了,京城的百姓喊着明确的口号:改革科举、均田、分地主的田、抄贵族的家。要推选某皇子上位,说此皇子一旦上位,一定会这么办的。

    这位皇子会兴高采烈往上冲?

    还是会连夜化妆,携带细软跑路?

    康不怠自是知道,这肯定是化妆细软跑,傻子才往前冲呢。

    刘钰当时也是一拍手,反问道:“那把改革科举、均田分地、抄贵族的家,换成荷兰特色的取消包税制、征收商业税遗产税,本质的区别在哪?”

    要是宣扬诸如“取消包税制”、“邮政官营”之类的口号,奥兰治家族的威廉,是会向阿姆斯特丹进军,去做人民期待的执政官和保民官?

    还是可能直接跑路,跑到老丈人家去,千万别被民众推他进火坑?

    于是,康不怠这些天按照这个思路,基本拢出了方向。

    想要在荷兰煽动一场暴乱,必须不能提具体的、只能宣扬模糊的。

    具体的种种政策,如何改进,是否可行,打击谁、反对谁、取消什么、增加什么,这些一概不能提。

    反而是要找那些模糊的,不能具体的东西。

    诸如,以前多么好、现在多么不好;以前辉煌过、现在很怀念。

    类似于这种。

    算一算,从无执政开始,已经快四十年了,荷兰的中坚人口和年轻人口,从未体会过有执政的日子,即便有执政的时候过的更差,但毕竟没体验过,肯定会存在诸多幻想。

    只要找准方向,不谈具体的,而是把这些模糊的“以前好、现在不好”的印象总结出来,夸大一下、到处传播,就能成事。

    因为成事的“成”,是有明确标准的。

    成,是要让奥兰治派上台。

    而不是说,要引发一场荷兰的革命、把荷兰的那些不合理制度都改掉。

    他们这群人可不是跑来为荷兰人民谋福祉的,而是要搞乱荷兰的,成与不成,得以此为标准。

    所以整个问题的难点和重点,就在于宣传的方向上。

    奥兰治家族的威廉,只能被民众邀请回来当执政,而不可能自己主动干点什么来当执政——真有那份心,这么好的基础,早干了。

    而且,民众还必须要迷迷糊糊地感觉,换了个人,一切就又好了。

    还不能提出明确的口号、明确的纲领、明确的变革方向。

    显然,这位造船工匠此时表达的不满,过于具体了。

    这当然不是康不怠等人想听的。

    因为奥兰治派不可能是个真正的改革派,只是个民众幻想出来的、把王八换成老鳖说不定更好的选择。

    最好是找那种模糊的、让人觉得和以前相比,不如从前了,才能激起民众毫无纲领地要求换个统治者的想法。

    至于现在越来越差的原因,是因为资本、工业、国际环境、人口规模、各国发展重商主义等等导致的?

    还是单纯的因为有执政、没有执政的区别造成的?

    此时的广大民众是非理性的、感性的、凭直觉的。

    不需要逻辑上的关联性,只需要时间上的关联性。

    包税制、邮政私人承包这样的事,自来如此。和有没有执政,没有时间上的关联性,这可不是忽悠的正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