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三章 战前舆论准备(中)(1/2)
作者:望舒慕羲和
    “怪不得当年乔治·安森来这边,守常你对英人如此厌恶。之前只觉得那不过是因为贸易利润之争,原来根子竟是在这?”

    “前朝崇祯十年……呵,这一百多年过去了,英国人此番在欧罗巴和西班牙人开战,且都闹了个大笑话。水兵还没等上船,先病了三分之一。去个美洲且只能维系2000人的远征,百年前却想破门,倒是可笑。”

    “我在欧罗巴时,法王时常给我讲英人自大且令人讨厌,不可信任。我只当那是英法世仇若如吴越……这么一想,倒似非是虚言。”

    刘钰正色道:“岳父大人,此事虽可哂,但不可不防。”

    “上一次岳父大人往欧洲,走马观花,未必看得到太多。”

    “此番岳父大人一驻数年,期间又参加亚琛和会,就没感觉咱们和欧罗巴诸国,尤其是新教国家诸人,实难沟通吗?”

    “很多时候,说话如鸡同鸭讲。相反倒是和那些旧教国家,竟多少还能讲明白一些道理。”

    “我说的这鸡同鸭讲,不是说语言不通、典故不明。”

    “而是……怎么说呢?”

    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齐国公却是一拍手道:“我正要说这个,确实如此!鸡同鸭讲,鸡同鸭讲,此言大善。”

    “绝对不是语言不通典故不明,而是很多事明明道理是这样的,他们却以为是那样的。”

    “就像这一次,这不是因为禁教的事吗?我这边的人就说,天朝数千年来,不曾信什么陡斯之神,却亦是礼仪之邦、君子之风。”

    “我本以为,本朝禁的是旧教,这新教国家该拍手叫好才是。结果呢?”

    “他们却言:【人未受基督恩典,未蒙圣灵感化,所成就的善功,既不是因信耶稣基督成就的,就不能得神的喜悦。反而它们既不是照着神的旨意和命令成就的,未免仍是属于罪恶的】。”

    “我手底下的人便拿你说,便说你搞出接种牛痘之法,挽救万人性命,而你又不信义,所以你的所作所为也要下地狱?”

    “不信义之前,做好事,反而是更坏的?”

    “他们竟说是……你得下地狱,而且比别人罪恶还大,因为你不信神,你做的事,你种痘救人,不是照着神的旨意和命令完成的。不但是罪恶的,而且还是魔鬼的引诱……”

    齐国公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当时争辩的时候,齐国公见势不对,赶紧把自己这边的人带走了。

    因为这边的人说上头了,说完刘钰觉得可能分量不够,准备把尝百草的神农、燧木取火的天皇、以至于现在的天子都加上。

    齐国公当时一听这话就知道,就算加上天子,再有功德,那也是“下地狱”的命。

    这话是要搞出外交争端的,大顺又没有能在欧洲报复的舰队。

    齐国公觉得到时候被人诅咒天子一顿,“君辱臣死”,自己非要在这边跟他们拼了不可,否则回来可就没法交代了。他倒是不怕死,估计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好容易搞出来的贸易局面,这时候最好还是别出岔子。

    是以赶紧把话刹住。

    他和旧教的人打过颇多交道,大顺禁教之前,一大堆耶稣会的传教士在宫廷工作,还有几个三品官。

    这些旧教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可没新教这么极端。而且一直在往本土化上靠。

    齐国公哪见过新教极端化的因信称义这一套啊,当死彻底懵了。

    心说这他妈不是扯淡吗?完全就是鸡同鸭讲的感觉不说,如今被刘钰这么一提,又提到“闭关”、“禁海”之事,竟是一下子想通了不少。

    心下隐隐明白刘钰说的那种“鸡同鸭讲”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以为普天之下有道理,大家都是人,是人就得讲道理。到这边,直接分成是人、不是人、信义是人、不信义不是人了。

    那还讲个屁的道理?

    刘钰听齐国公讲完这个事,笑道:“此事,其实说来也简单。国公可知道本朝龙兴时候,欧洲正因为新教、旧教打仗?”

    齐国公点点头,刘钰又道:“国公是否知道,如今不管是本朝,还是日本,儒生欲变革,必要言称先秦,语必孔孟?”

    齐国公又点点头,随后明白过来。

    “你是说,物极必反?所谓新者,必要比旧者更旧?凡变革,必要言称古训、言借古训?”

    “新者实则旧之旧,必要比旧者更旧、更信、更极端?”

    “按你所言,这不管是基督,回回,改来该去,只能越改越极端?若不言古,便不可撼动现今,只有言必称古,方可撼动现今为异端邪说?”

    刘钰嗯了一声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若不提古训、圣人,为何能说现在的说法是错的?既说现在的说法是错的,就必要比现在的做法更古、更原。”

    “其实也不知是基督、回回,便是本朝所兴明教,若行变革,也必先古。想要变革的君子,必要比现在的君子更像古时的君子,才能变革为新。”

    “这新教,着实比旧教更原、更极端。”

    “只是,自明末起,与明教高士所争者,皆为旧教徒;而至本朝,朝中为官者也为旧教徒。是以本朝少与新教国家打交道,不知其极端之处。”

    “他说我救人越多,下地狱越惨,正是此等道理。而若旧教,倒是还会加几句,我的行为倒像是个圣徒,奈何蒙了心并不入教。”

    他这么说倒也是倒因为果,因为耶稣会的人要走上层路线,要在中国混,总不能搞因信称义那一套,对着皇帝、高官说你们不信非要下地狱不可。

    耶稣会那群人还是很明白大顺的皇权是什么意思的,敢那么说别说试图传教了,肯定直接凌迟了。甚至在往欧洲的信里,也说皇帝其实已经算是半个基督徒了,做了很多好事云云。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旧教的确也不是好鸟,但从利玛窦到之前在大顺官场混的那些传教士,只要不谈上帝,士大夫还能和他们交流。

    齐国公这次和新教打了打交道,顿觉之前他觉得厌恶到极点的旧教,竟他妈可爱了几分。

    本身大顺一边禁教,一边盟法国,很多人就感觉有些不理解。但经这么一对比,一下子似乎就理解了。

    法国固然不是好鸟,但其余的那几个更坏。

    刘钰借着刚才说的前朝崇祯十年的事,又道:“其实英国人这等想法,着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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